正文 071 溫瘧 文 / 蕭七七
阿丑尋思起來:溫瘧,是一種熱多寒少的病症,多發於春夏。先有惡寒,即發高熱,汗出不暢,骨節酸痛,口渴喜飲,時有嘔惡。
如今看來,因為近來氣候異常的緣故,初春不雨,清明前又大雨連連,最近氣溫驟升,連走幾段路都能生出一層薄汗。故此病於溫瘧的人不在少數,只是治療之法上薛家到底是如何對待這個病症的?
正出神,就聽見身後似乎隱約有人叫自己:「阿丑姑娘,阿丑姑娘!」
聲音由遠及近,阿丑扭頭看去,是一個小廝模樣的人,瞧著有些臉熟,可一時也想不起是誰。她愣了片刻才問:「你是?」
小廝點頭哈腰,裂開嘴笑容有些討好:「阿丑姑娘,小的田勝,是薛二少爺身邊的人。」
阿丑恍然:「哦,我就說看著眼熟,找我有什麼事嗎?」
「最近譙郡出了個症候,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因此三位少爺想請姑娘去薛氏醫館看看,能不能給些建議。」田勝說得誠懇。
阿丑微微垂眸,沉吟了會兒:想來就是這溫瘧了。薛氏醫治無果,因而想讓她幫忙。她若不幫,因為之前簽訂的不行醫條約,在譙郡城幫助這些患者也不好施展拳腳。因此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借助薛氏幫患者治病?如此一來,那每月一百兩銀子,也不算薛家白付了。
「好,你帶路吧,我去看看究竟。」阿丑頷首應下。
薛氏醫館坐落在譙郡城東北,加上東南的薛府,幾乎就佔了譙郡城三分之一的地盤。
阿丑走到恢弘氣派的薛氏醫館門口,只見來請醫或是求醫的人絡繹不絕。
「最近醫館忙碌的很,本來十里八鄉的都來這瞧病或是請醫,甚至還有蒙城、睢陽那邊過來的,」見她目光停留,腳步有些凝滯。田勝邊走邊解釋,「這幾日患病的人多,醫館就更忙了!」
阿丑只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她在聽。
走進醫館,阿丑提出先要看看溫瘧病人的狀況。於是田勝帶她來到一處屋子內,為一位病人診脈。
脈相輕按浮數重,且如平無力。阿丑收回手,讓患者伸出舌頭,只見舌苔發紅。
「口渴、發熱、骨節疼,是這些症狀吧?」阿丑放緩語速。對眼前的老奶奶說。
老奶奶點頭。似乎有些昏沉:「是。是,還有嘔吐。」
阿丑頷首:「您先在這等一會兒,有人會來給您再看看開方子。」
言罷她轉向田勝:「我清楚了,就是溫瘧無疑。你帶我去找三位少爺吧。」
田勝應下,伸手指方向:「好勒,姑娘這邊請。」
穿過中堂,阿丑來到後廳,只見薛家三兄弟和一位白鬍子老者正在討論方子。
「若說這方子的主心,在生石膏和桂枝兩味。生石膏清解肺胃之熱;桂枝乃辛溫之品以解表寒。劑量上也沒有大問題,為何不奏效呢?」白鬍子老者一手拿著方子,一手捏著鬍鬚,兀自思索。
薛臨海在廳中走動:「生石膏清熱。藥效綿長,但是否少了幾分猛勁?」
阿丑跨入廳中,正好接過話頭:「生石膏藥效綿長缺少猛勁;知母亦是清解肺胃之熱的佳品,藥效迅猛卻不得持久。兩相配合,方能取長補短。」
薛臨海似醍醐灌頂:「原來是知母。少了知母!」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不妥不妥,若是再加知母,豈非寒涼過了頭?」白鬍子老者搖頭。
「只要量控制得當,不會寒涼過頭,」阿丑解釋著,扭頭問田勝,「這裡有筆墨嗎?」
田勝伸手指向廳堂的正東:「那邊就有筆墨,阿丑姑娘請。」他引著阿丑過去,便開始研墨。
阿丑提筆寫下白虎桂枝湯的藥方,這是《金匱要略》中治療溫瘧的經典藥方:
知母六兩.甘草二兩(炙).石膏一斤.粳米二合.桂(去皮)三兩.右銼,每五錢,水一盞半,煎至八分,去滓,溫服,汗出愈。
薛臨海走上前細觀藥方,又對比了原本的藥方:「減少生石膏的用量,再加入知母,便不會寒涼過頭?」
「正是這個道理。」阿丑淡淡回答。
白鬍子老者搖搖頭,看不出是褒是貶:「姑娘的方子,老朽聞所未聞。」
薛臨梓一聲輕笑:「阿丑姑娘的方子,向來有新意。」
阿丑眨眨面紗下清澈的雙眸:有新意?前世中醫方論,是東漢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打底,後世皆在此基礎上衍生變化。這個世界,似乎有些不同,但到底是怎麼發展的,她也沒有深究。如今看來,顯然與自己這一脈有不小的區別。故而這個世界的傳統學者,怕是不那麼容易接受自己的方子。
果不其然,白鬍子老者一副語重心長的說教模樣:「生石膏,知母。兩味寒涼之藥同用,實在太危險。小姑娘,人命關天呀!」
阿丑微微挑眉:人命關天?這話換個不客氣的說法,就是——小姑娘,不懂別出來亂搞,搞出人命你就知死了!
「方子我也寫了,藥理我也解釋了。用與不用,信與不信,在於各位。阿丑言盡於此,告辭。」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廳堂:不信我,叫我來做什麼?沒聽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嗎?真是好笑!
「阿丑姑娘請留步,」一直一言未發的老三薛臨誨叫住阿丑,「這方子,我們用。」語氣沉鬱卻堅定。
白鬍子老者不以為然:「老三,你怎麼就衝動了?這房子來路不明,又不遵常理,怎能說用就用?」
薛臨誨向老者行了一禮,平心靜氣地解釋:「師爺,阿丑姑娘所用方子雖然不遵常理,但卻自成一家,藥理上似乎比我們自幼所學更加完善。況且在此之前,阿丑姑娘的確治好了不少人,可見其醫學造詣非同一般,所以孫兒認為,可以一試。」
阿丑聽見稱呼,偏頭看了看這白鬍子老者,又看了看薛臨誨:原來,這白鬍子老者是薛家三兄弟父親的師父。太醫薛院判之師,可謂德高望重了。怪不得他們對他如此畢恭畢敬,他還有一言定乾坤的權利。
白鬍子老者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像是在思考,良久才開口對薛臨誨說:「你願意一試?」
薛臨誨陰沉的臉忽地浮起微笑:「孫兒有信心。」
白鬍子老者才最終點了頭,伸出一根手指:「一劑藥。」就是只允許他試一劑藥,若不好,這方子就直接斃了。
薛臨誨其實有他自己的考量:不管這方子是否奏效,如果薛家不接受,阿丑肯定會出門向前走立刻擺攤給人看病,用的就是這方子。到時候若是奏效,治好了人,全都算在阿丑頭上;雖然治不好也算在她頭上。但對薛家來說,用了這方子,治得好,算薛家的功勞;治不好,薛家又不是沒能力處理一個小小的特例。
因而,這生意,只有把方子握在手裡才好,不一定賺,但絕不會虧。
阿丑見狀,不過無聲一哂,轉頭離去。她對這方子有十足十的信心,因為她相信經過兩千年檢驗的古方。
所以,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多多地備下白虎桂枝湯中的藥材。
打定主意,阿丑出了薛氏醫館的門,就直接前往百濟藥鋪。
「上次通草一事,你們雖沒吃虧,但始終處於被動地位,落了下乘,」阿丑對佟寧智說,「這次,我給你個機會先發制人。」
「先發制人?」佟寧智眼前一亮。
「不錯,我寫幾味藥材給你。最近這段時間,這幾味藥會有很多人買。」阿丑鋪開櫃檯上的紙,提筆寫下知母、生石膏、桂枝等藥名。
佟寧智吹乾墨跡收起來:「消息可靠嗎?」
阿丑食指敲敲櫃檯:「你只消看最近這些日子以來,來抓藥抓的都是什麼藥,就明白可不可靠了。」
佟寧智回憶:「記得好像是拿了不少生石膏和桂枝,還有甘草。不過甘草賣得一直很多,做不得數。」
「甘草是常用藥,清熱解毒,用來與其他藥配伍,也就是輔佐主治藥材的居多。但生石膏和桂枝,便足以說明問題了。這幾日兩味藥銷量大增,大家應該都有所準備,存足了量。關鍵在知母,大家還未覺察,這回可別讓永和堂佔了上風!」阿丑分析提醒。
「曉得,阿丑你放心就成。」佟寧智鬥志滿滿。
走出百濟藥鋪,阿丑又在集市上買了些東西。天色漸晚,她正要出城回家,只見上午見過的小廝田勝又閃到自己面前。
「阿丑姑娘,那方子有結果了,請姑娘到薛氏醫館去一趟。」田勝依舊點頭哈腰。
「有結果不就成了,能用則用,不能則棄,平白又讓我跑一趟,是個什麼意思?」阿丑不明所以,心下有些不悅。
「姑娘,小的也是得了主子指示,來請姑娘的,大約有什麼事找姑娘商量,」田勝畢恭畢敬,笑容討好,「姑娘就再隨小的去一趟可好?」
註:
出自《金匱要略》,東漢?張仲景著。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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