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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52 墨玄 文 / 蕭七七

    大善人是墨家這個消息,很快傳遍譙郡。送水的家丁被問起,依舊異口同聲不願透露。阿丑心知,八成就是墨家做的。墨家既然一開始選擇緘默,就算被尋出蛛絲馬跡,也還是會矢口否認。

    二月初七,正是集日。阿丑這些天尋覓水源,也順手採下不少草藥,便打算去一趟譙郡,把手頭零碎的藥材賣了。

    由於大旱的影響,譙郡集市上的人明顯少很多。阿丑擺開背簍裡的藥材,四下張望一番,尋思著今日怕是生意冷清,便攤開一本《大乾律》,低頭看起來。

    集市有些嘈雜,卻不算喧鬧。不知過了多久,在阿丑已經習慣這樣的環境之後,一聲尖利的馬嘶傳入耳中,接著人聲大動。

    阿丑猛然抬頭,只見不遠處一輛馬車似乎撞到行人,傷者躺在地上,家屬還在哭喊什麼。

    「我兒啊,你怎麼就被撞上了,千萬不要有事呀,爹對不住你,」一個中年男子衣衫有些發舊,還打了不少補丁,跪在地上哭喊,「孩子他娘呀,我們家真是命苦啊!你拼了命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如今眼見著我連我們唯一的骨血也保不住……」

    阿丑站起身,看到躺在地上的似乎是個小孩子,不由更加憂心,扭頭對隔壁的佟寧信說:「佟五哥,你幫我看一下,我過去瞧瞧。」

    看熱鬧的人立刻圍了上來,好在人不算多,阿丑縮手縮腳磨蹭了一陣,就擠進去了。

    地上的中年男子猶在涕泗縱橫:「天災當頭,連水也喝不上幾口,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天不佑我兒呀……」

    「這位大叔,我幫您兒子看看吧,先別太難過,說不定還有救。」阿丑說著,在那個**歲大躺在地上的男孩身邊蹲下。

    只是剛蹲下身還沒站穩,就被中年男子伸手一推,向後仰倒。阿丑連忙用手撐地,才勉強穩住身子。

    「幾歲的小女娃有膽量講大話,我兒子別沒事給你看成有事了!」中年男子的語氣突然從哀怨變怒沖,臉色不善地瞪了一眼摔倒在地的阿丑。

    阿丑心下不快:喂,不相信我不信就是,也用不著動手吧!

    「你這人不領情也就罷了,怎麼還推人!」阿丑爬起身,看了眼被擦破皮帶著血痕的手掌,有些惱怒。

    中年男子似乎懶得理她,轉過頭繼續哭自己的兒子。

    眨眨眼,阿丑心思轉起來:這人行為怎麼看著如此詭異?

    「大叔,那位姑娘看著不像說大話的,就讓她看看又何妨?」馬車裡傳來沉穩平淡的男聲。

    阿丑微微張嘴,驚愕地抬頭仰望馬車:這聲音——墨公子!是墨公子!就算音色相似,語氣也不可能這般相似!

    下意識看向車伕,卻並非她認識的初七,阿丑不禁疑惑起來:難道自己想錯了?

    「你安的是什麼心,仗著自己有錢,這女娃搞不好是你安排來的人,到時候硬說我兒子沒事,想不負責!」中年大叔惱怒地指著馬車。

    圍觀諸人紛紛議論。

    「大叔,我若是有錢人,拿著錢安排一個郎中,還不如直接賠給你。」馬車裡的聲音仍舊如古井無瀾。

    阿丑為這句反駁拍手稱好:「我不過是看你兒子受了傷,好心過來查看,既如此,你不信我,那我也只能袖手旁觀。大家也都看見了,不是我見死不救,身為醫者,誰沒有幾分仁心?可被你這樣阻撓,污蔑我別有用心,甚至動手。依我看,也沒有哪個郎中敢來給你兒子瞧病。哎,苦的還不是孩子。」略帶沙啞的聲音雖不大,卻說得鏗鏘有聲。

    中年男子也不回應,只是繼續哭喊苦命。

    馬車的簾子微微撩開,露出一隻男子的手,初看煞是平常,但細細觀察動作卻能感覺到此人心性氣度非同凡響。他遞出一包銀子,交給車伕,又把簾子放下,才開口:「這裡是一百兩紋銀,我並非缺錢,本想拿來補償這孩子的。只是出了事,還不讓人靠近查看,可知居心叵測,指不定是裝出來騙錢的。我也並非摳門,因此,既然這大叔不能拿出有力的證據,證明我的馬車傷了人,那一百兩就散給大家。」

    眾人聞言大喜過望:從來只聽說看熱鬧會被殃及池魚的,啥時候聽說,看熱鬧還發銀子?

    車伕一邊散銀子,馬車裡的人一邊說:「這銀子是善銀,希望拿到的人,能保持一顆善心,別像這位大叔一般,攛掇兒子故意假裝受傷,騙取錢財。與其給德行有缺的騙子,不如發給百姓,也算善緣。日後大家見到不義之事,切莫包庇縱容,要伸張正義才是。」

    接過銀子的人點頭稱謝,行禮離去。那中年男子和兒子也裝不下去了,恨恨咬牙,起身離去。

    阿丑掂了掂手中一兩銀子,看著安然無恙離去的那一大一小,不由搖頭嗤笑。接著她一面感慨馬車裡的人獨特的處世方式,一面好奇,馬車裡,是墨公子嗎?

    她望著車轅出了神,正思緒亂飛,車內聲音再度響起,依舊平淡無波,卻讓她百感交集:「阿丑姑娘,別來無恙。」

    初春早晨的陽光,拉出馬車和人長長的淡影,彷彿一切靜止在這一片流光。

    譙郡開悅酒樓雅間內,雕花窗格迎來微暖的東風。

    墨玄伸手一指窗邊的座位:「故人重逢,阿丑姑娘不必客氣,何況今日你是幫了我的。」

    阿丑站在一旁擺擺手:「那個,實在不值一哂。之前墨公子是救命之恩,如今阿丑不過舉手之勞。況且就如同方才墨公子所言,見到不義之事,也切莫包庇縱容,要伸張正義才是。」

    墨玄聞言,一字眉舒展開來,卻也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淺笑不過片刻就淡了下去,猶如蜻蜓點水,幾圈波紋過去,又恢復波瀾不驚:「今日墨某所言,阿丑姑娘聽到心坎裡了。既如此說,當日我也只是路見不平,伸張正義,和阿丑姑娘一般。出發點一樣,又何來大小高低之分?」

    他語氣極淡,卻又不沉悶,屬於一種平平淡淡就深入人心的感覺。阿丑不由總結:那完全是靠他沉穩的神韻氣度和內斂的人格魅力達到的,一般人可沒這樣的功力。更令人驚歎的,是他總能發現問題的關鍵,把道理剖析出來,但又不讓人覺得強勢蠻橫,反而——極有說服力?

    阿丑歎息一聲:「墨公子實在明白通透,那我也不講這些虛禮了。」於是端坐在他對面。

    「阿丑姑娘莫怪我唐突,墨玄並非高門繡戶,江湖草莽向來不講虛禮。今日邀請,一為故人相見。二來,阿丑姑娘既在譙郡安了家,想必也十分清楚這次大旱的情況,故而,我想瞭解一二。」墨玄說明來意。

    阿丑眨眨面紗下清澈的雙眸:「墨公子,送水一事,應是墨公子的手筆吧?」

    「阿丑姑娘聽到什麼流言?」他秀致的唇角微動,烏黑深邃的雙眸看不出任何情緒。

    「興許不是流言,而是真相也未可知。之前我也只信了八分,如今卻是信了十一分。」阿丑笑言。

    「我很好奇,八分,十一分,是怎麼來的。」墨玄平靜地看向阿丑。

    「之前的八分,是因為,有這般財力人力,又有這樣的善心的,怕只有墨公子;後來墨公子說出那樣一番發人深省的話,便多了一分;墨公子這個時候出現在譙郡,再多了一分。因此我方才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已經有了十分的肯定。」阿丑解釋自己的想法。

    墨玄微微垂眸:「阿丑姑娘心細如髮,想必我關於流言的疑問,讓你加了最後一分肯定吧?」

    他總能把問句都說得那般平淡從容,但切切實實讓人感受到那是問句,想要回答。

    阿丑這般感慨著,把主題拉回正題,因為,他其實已經默認,沒有必要再問了,該是回答他問題的時候:「這次大旱,情況很嚴重。影響人畜飲用水不必說,更嚴重的是,影響春耕。早幾天就該播種的土地,如今因為缺水,都還空著。種了也沒水讓幼苗活下去,僅有的水還要供著人和牲口。」

    墨玄並沒有抬眸,視線似乎聚焦在眼前的茶杯,沉默不語。

    阿丑繼續說:「因此,天不下雨,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墨公子雖然派人運水,也只是緩兵之計,先維持著百姓的基本生計,而並非長久之計。除非……」

    他還是沉默著,如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只有窗外的微風吹進,拂起他額前的散發。

    「除非調水。」阿丑有些歎息地說。

    「調水?」墨玄終於抬起頭,星眸不見波瀾,唇角卻不可自制地微動。

    「是的,」就是南水北調的原理,「將譙郡河系和其他水源豐沛的河系鑿穿聯通,讓水流到譙郡來。」

    正說著,阿醜的眼角餘光透過打開的窗格,看見對面開安客棧門口停下一輛馬車,而馬車裡,走出一個令她有些怔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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