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099 文 / 邢嘉儀
涼歌匆匆吃完早餐,進了病房後,發現慕楚克已經被方浩扶坐起來,她連忙過去,輕呼一聲,「爸,您醒了?」
儘管激動滿懷,但涼歌依然把控好音調,盡量不使慕楚克的情緒受到驚擾。
慕楚克咳嗽了兩聲,用沙啞的嗓音緩緩道,「我這身體就這樣,又讓你們擔心了。」
「沒有。」涼歌搖搖頭,前去握住慕楚克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難過地說,「都怪我粗心大意,昨天沒來看您……」
想到昨晚因為太過憂心慕楚克還對莫錦天發脾氣,涼歌覺得自己真是被嬌寵壞了,連自己的情緒都處理不好。
以前經受再大的打擊,她也是兀自一人默默承受,現在卻把自己的負面情緒拋到莫錦天身上。
「傻孩子,這種突發狀況誰也避免不了,再說,這些年我就是這麼過來的,你媽早就司空見慣了,你別太掛心,爸還等著抱孫子呢!」慕楚克難得在自己的病情上對涼歌說寬心話,而且還滿含憧憬的催促涼歌趕快要孩子。
聽了慕楚克的話,想到昨晚在走廊拐角對孫玉梅冷臉相對說的話,內心突然鬧騰的慌,「爸,醫生說您的情緒受了刺激,是不是孫玉梅又來找您要錢了?」
她相信莫錦天上次答應過她,不會再給錢讓孫玉梅揮霍無度,所以一定是孫玉梅氣不過才會把氣撒在慕楚克身上。
慕楚克眼裡明顯有了幾分不自然,而後才回答她,「我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你媽媽了。」他目光昏淡,帶些歎息的說。
「您放心,我不會去和她吵,以後我得寸步不離的陪著您!」涼歌以為慕楚克那臉上的遐思是擔心涼歌去找孫玉梅理論,所以整張憔悴的臉沒有丁點愉悅,反而流露一些哀愁來。
這是在慕楚克臉上極難見到的情緒,儘管在他生病的時候,他也依然堅強樂觀。
「你媽平時對你是凶了點,但好歹照顧了你十多年,你別跟她置氣。」
「我知道。」她撅了撅嘴,不情不願的答應,轉念一想,又生出納悶,「那期間有人來過嗎?」
「除了護士沒人來過。」慕楚克的聲音極其淡漠,只是回答涼歌時,目光已經從她臉上抽離,別向窗外,浮動的樹影晃動在他眼簾裡,那抹惆悵在他有些蠟黃的臉上愈漸濃重。
既然沒人來過,那為什麼醫生會說病人是受到了刺激?
「爸,您放寬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您病好了,我就帶您去外面走走,好不好?」涼歌想,或許是她想多了吧,臉上揚著燦爛的笑容,對慕楚克說到。
「少夫人,我先出去,不打擾您們父女倆聊天。」站在一旁的方浩突然插話。
「好。」涼歌點了點頭,接著道,「謝謝你。」
方浩點了下頭便出了房間。
病房在幾分鐘的安靜之後,只聽慕楚克突然開口問,「那位方先生為什麼稱呼你少夫人?」
糟糕,她一直沒有告訴慕楚克有關莫錦天的身家背景,若是現在告訴他,會不會嚇到了他?
「呃……」涼歌喉頭乾澀,突然不知道怎麼接應,只好硬著頭皮扯謊道,「平時關心太鐵,所以互相起了個綽號,嚇到你了爸?」
她得找個時間給方浩商量商量,讓他還是不要這樣稱呼她,免得慕楚克情緒受驚。
「原來是這樣……」慕楚克恍然明悟,沙啞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笑意,「你小時候最愛玩遊戲了,但凡涉及角色名,你總是爭搶權力最大的,這點習慣和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那是他們胡亂叫的,我也沒辦法,索性讓他們喊了去。」提到小時候,涼歌亦覺得溫馨又有些難為情,「小時候是以此想要來逃過欺負,現在純屬是一個稱呼而已,只有在爸的眼裡我還是個孩子。」
「是啊,二十二年的時間眨眼就過,我都沒有緩過神來,你就長成大姑娘了。」慕楚克言語感歎間,又帶幾分虧欠的問,「孩子,你後悔做爸爸的女兒嗎?」
慕楚克的表情和語聲讓涼歌微微一怔,好半天才緩過神,「爸,怎麼突然這麼問?」
雖然家境貧寒,但她從未覺得成為慕楚克的女兒是一件不幸的事。
「你四個月大就斷奶了,之後一直喝糖水,晚上睡覺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吵鬧,哄著就睡著了,即便生病了,也是一雙大眼珠子盯著燈泡,看上去可憐又讓人暖心。」慕楚克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唇邊溢出的笑意異常濃厚,那雙晦澀的眸子裡也染上一層溫潤。
「爸,事實證明我福大命大!」她跟著一聲樂呵,嘟囔一句,「您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忌恨孫玉梅?」
涼歌想,她一定是為了去賭博,嫌她麻煩,所以早早給她斷了奶。
慕楚克鮮少講起她小時候的事,每次她問起,慕楚克也是支吾不清,此時主動提起,涼歌倒有幾分納悶。
聽到涼歌埋怨孫玉梅,慕楚克解釋道,「你媽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別怨她。」
「爸,記得你年輕時也算是一表人才,即便長相平平,憑您詩書滿腹,也足以找一個善解人意的妻子,怎麼偏偏看上一身賭癮的孫玉梅呢?」即便她骨子裡流淌著孫玉梅的血,但涼歌總是對她抱以不滿,而這樣的問題她從小到大差不多問了上百遍,每次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我們那時候的婚姻不似你們現在,可以自由戀愛,再說了,組合一個家庭就是負責任,不管你媽如何不是,至少也生活了這麼多年,你別老是纏著這個問題問。」慕楚克語氣淡淡,估計是被涼歌問煩了,解釋之餘又給她提了個醒。
「只要您好好的,我才懶得提她。」涼歌滿不在乎的說,又覺得奇怪,「爸,說實話,我對孫玉梅還真是親近不起來,而且這麼多年,我習慣性的直呼她大名,那兩個字,估計用鋼釬來掐開我的牙床也難以就範,所以啊,您得特赦我叫她名字!」
「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你媽也習慣你這樣稱呼她,隨你吧。」慕楚克臉上掛著和悅的笑,順了涼歌的意。
「您放心吧,心裡再有氣,我還是會尊敬她,只要她不來激怒您,一切好說!」為了不讓慕楚克心裡擔負擔,涼歌又說了些開解話,「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麼多年了,她陪伴爸走過來也算不易,或許她是針對我,對爸根本沒什麼。」
在她印象裡,時常會記起孫玉梅為慕楚克擦擦洗洗的場景,雖然嘴上厲害的像一把刀子,但行動上對慕楚克充滿了關心,只是一見到她就像是見到了仇人般,對她簡直恨到了極點,所以才會對她打罵不斷。
「你只是個孩子,她哪會跟你鬥氣。」慕楚克臉上的笑容散去,憂心問道,「涼歌,看得出錦天對你是真心真意,他父母呢?好相處嗎?」
慕楚克的語氣像是詢問初婚的女兒,在婆家過得如何。
慕楚克曾說在母愛上他對涼歌有所虧欠,那會兒涼歌總會搖頭否認,說那是孫玉梅的失職,不過她有個好父親,已經是上天無比大的恩賜。
每次她這樣說,慕楚克總會笑得有些不自然,然後摸摸她的頭,誇她是懂事的孩子。
「他們都是很通情達理的人,對我像親生女兒一樣。」涼歌一向是報喜不報憂,雖然蘇華娟對她厭惡深深,但她依然笑得無恙,「您放心吧,我和錦天會好好過一輩子的。」
雖然慕楚克沒有問起韓少偉,但這件事多少在他心裡有了隱患,所以她斬釘截鐵的補了一句。
她的堅決不光是出於對莫錦天深厚的愛,而且還是對他的信任。
「那就好。」慕楚克得到放心的答案,眉梢帶著欣慰的笑,「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爸最擔心的便是你沒有一個好歸宿。」
「錦天昨晚在醫院呆了一整晚,一早就去上班了。」涼歌知道莫錦天一直想得到慕楚克的認可,所以主動提及,想讓慕楚克開心些。
「這孩子倒是打破了我一貫的認為。」果不其然,慕楚克臉上寫滿訝異,滿是稱讚的說,「錦天這孩子不僅外貌出眾,而且極有內涵,光憑孝順這一點來看,的確是好女婿!」
「爸,您別當著他面誇他,要不然該要翹尾巴了。」涼歌說完,竟忍不住撲哧一笑。
覺得自己有些馬後炮,剛誇了別人,這會兒又開始埋汰起人家了。
「你雖然沒告訴我錦天的家世背景,但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他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父親叫什麼名字呢?」慕楚克突然蹙起眉頭,把話題跳躍到莫錦天的身家背景上。
涼歌面露慌亂,心想,若是如實交代,恐怕慕楚克心底會引起陣陣慌亂。
「好像叫莫青,我也記得不大清楚……」她想含糊帶過,但見到慕楚克不那麼好騙,「我和錦天沒有和他父母住在一塊,所以接觸的時間不多。」
「莫青?提到這個姓氏,我倒是認識一個莫氏朋友,不過好多年沒見面了。」慕楚克突然歎了口氣,「歲月不饒人吶!」
總覺得慕楚克今天說話怪怪的,東一句西一句,繞得涼歌都有些暈了,安撫道,「爸,醫生說您不能說太久的話,您先歇一會兒吧。」
「這人一上年紀就變得囉嗦。」慕楚克笑了笑,平躺下去後,又對涼歌說了聲,「那位方先生是你的朋友嗎?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前幾次動手術的錢就是他支付的,剛才見他和你說話挺生疏的,真的只是朋友嗎?」
涼歌擰毛巾的手顫了顫,試圖忽略的問題總是被慕楚克無意提出來,她有心隱瞞也無濟於事。
「爸,我實話告訴您,但您不許激動,好不好?」既然慕楚克已經接受了莫錦天,那現在告訴他實話也沒事。
「那你先扶我起來,每天這樣躺著也遭罪。」
「好。」扶起慕楚克後,她抿了抿薄唇,好半晌才說,「其實那位方先生是錦天請來照顧您的,那些醫藥費也是錦天支付的。」
「所以你媽的那些賭債也是錦天幫忙償還的?」慕楚克臉上的詫異看得涼歌有些慌亂,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急忙說道,「爸,您放心,我不是因為看重錦天的錢才選擇和他在一起,我是真心想要跟他過一輩子。」
慕楚克眼裡的光芒隨即黯淡下去,一如當年的那副語氣,「我以為四年的磨煉足以讓你成長,沒想到換來的竟是失望!」
慕楚克恨鐵不成鋼的話讓涼歌心裡忐忑不安,但還是不明所以的問,「爸,我做錯了什麼嗎?」
她最怕惹慕楚克不高興,所以見他一臉的失望,臉上隨之浮出一絲急切來。
「你沒錯,錯的是我,從小沒有教育好你!」激動間,說話的聲音裡伴著一些咳嗽,揪得涼歌心下一陣銳疼。
父女倆剛還歡樂融融的聊天,轉瞬間竟變得如此陌生起來。
她掏盡腦力都沒有想出自己哪裡出了錯,只是內疚的說,「女兒知道自己不孝順,當年執意離開您,現在女兒知道錯了,不會再讓這樣的情況發生了,爸,原諒女兒,好不好?」
「既然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那爸就把話說明白。」那本就晦澀得了無生氣的眼眸,此時因為對涼歌的失望而變得了無生色,語氣裡更是隆冬天氣般的嚴寒。
「爸一直對你抱以信任,不管外人任何言語,我只相信你親口說的,所以在你問我為什麼情緒激動時,我說得毫不在意,那是因為相信我的女兒並不是他人口中的小三……」最後兩個字,讓慕楚克突然噤了聲,眼裡有淚水滋生,他痛心不已的繼續道,「可你還是讓爸爸失望了,為了富貴榮華橫刀奪愛,如果我的病需要你用破壞別人家庭的錢去醫治,那我寧願一口氣不上來,自行了斷了好!」
小三!為了富貴榮華!橫刀奪愛!
「爸,我沒有!」她搖頭否認,緊張的問,「這麼說來,昨天的確有人來找過您,對不對?」
「你如果還是我慕楚克的女兒,就及時認錯,不然,咳咳……爸這條半死不活的命也不要了!」慕楚克作勢就要拔掉手背上的針頭,言語威脅到。
「爸,醫生說了您不要激動,我求求您,別這樣,好不好!」涼歌嚇得忙跪倒在地,雙手按住慕楚克的手,制止他,「只要您不生氣,要女兒做什麼,我都答應,好不好?」
她語氣軟下來,眼裡的淚水因為驚嚇而硬生生的掉下來。
慕楚克停止了動作,直至的看著她,「離開錦天,好不好?」
涼歌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凝固,就連滑落的淚水都戛然,她搖搖頭,「爸,我和錦天是兩情相悅,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您相信我……」
「涼歌,爸從小教導你,即便再貧苦,不能昧著良心去擁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若是還像四年前那樣頑固,爸是真的不會再認你這個女兒了。」慕楚克寒著臉,語氣裡沒有半點鬆緩之意。
涼歌一臉挫敗的坐下去,雙腿被摺疊的生疼,她來不及去顧及那抹痛,只是淡淡的問,「能不能告訴我,昨天到底是誰來找過您!」竟然讓您決絕到連自己的女兒都不願意相信!
她心裡攢著怒火,但不好發洩,所以那一句話還是被嚥了回去。
「一位姓蘇小姐和一位白小姐,蘇小姐告訴我,你破壞了錦天和白小姐的幸福,他們已經論及婚嫁,是你從中介入,才讓他們分離……」慕楚克有些說不下去,把蘇玲媛和白璐對他說的那些污穢言辭生硬吞沒,眼裡佈滿心疼的對涼歌道,「孩子,你還年輕,未來還長,別一錯再錯了。」
二十二年來,涼歌第一次覺得慕楚克與她之間有種陌生感,而那份陌生來自於不信任,亦或他不相信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涼歌會嫁給那麼優秀的莫錦天,所以才會像中了蠱毒一般的聽信蘇玲媛和白璐說的話,才會為別人伸張而輕看自己的女兒。
她心裡若流血般泛著痛,而那股痛是無言的委屈,憋得她難以喘氣。
「連你也覺得我是窮怕了?」她眼裡噙著淚,委屈的似個孩子,「如果我真為了錢,大可像孫玉梅一樣去賭,去夜總會,哪還需要麻煩的讓別人拿我當小三來滅!」
想起小時候承受的一切,涼歌不知哪裡來得怨怒,竟然不顧慕楚克有病在身,撒氣的把心裡的苦水吐了出來。
「你!」慕楚克一陣氣結,緩了緩才說,「爸已經給了你改正的機會,你要是執迷不悟,爸也無話可說,把我電話拿過來,我要給你媽打電話,讓她送我回桐鄉!」
慕楚克沙啞的聲音裡攜著一股怒氣,儘管說起話來有些提不上氣,但那威脅的成分已然讓涼歌無言以對。
慕楚克一向沉穩,好像在泰山崩塌之前也能泰然自若,所以才能壓住滿腔怒火,對她言語試探,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綻,所以涼歌才會乘著他對莫錦天的滿意程度把這件事坦白相告,卻沒想到會成了白璐口中「小三」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