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文 / 一月青蕪
心情說不上惡劣,只是像一塊不斷在消融的冰川,又有一大塊冰山從其中崩裂分離,隨著海水漂遠。她打了王明利的電話很多次,發短信給他道歉,試圖出門找他,可是王明利一直不接,最後一通電話接了,是罵她的。
罵了大概五六分鐘,黎筱雨一邊聽一邊止不住就掉了眼淚。
「你跟我這兒玩什麼脆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了,黎筱雨,你以為你哭幾聲就多嬌貴?告訴你,我再不願意被你耍了,滾你的導演夢。」王明利在路邊扯著嗓子罵,他也是失敗的一塌糊塗,忍不住還是揭穿道:「老子再也不讓你忽悠我了,跟你一塊做狗屁白日夢,等你成名導演,笑掉我大牙好嗎?我從來就不信你有那一天,我當初攙和你,是看你長得好看,想泡你。後來我老護著你,是覺得你可憐!」
黎筱雨秉著呼吸,挨刀子一樣,聽著電話。一個字一個字都像在戳她脊樑骨。
「我可憐你!見個人就賠笑臉,我好端端,何必跟你學這些假惺惺!你假的我都憐憫你!」胖子蹲馬路邊一口氣說的自己心口疼,這麼多年就搞了這些錘子事兒,混的都是辣椒。
「對不起……」黎筱雨跟他道歉。
「咱以後各走各的路,千萬別再幫我了成嗎?」胖子說了最後的話,掛了手機。
黎筱雨青紫著額角,坐在沙發上凍的牙齒打顫。
這是七八年來胖子憋在心底最深的大實話,她早都知道他這麼想,胖子其實也從來沒信過她,就連她可能也不算那麼相信自己。她和胖子說不上是互相支持,充其量就是兩個落魄混子互相把對方騙了一騙。
你騙我可以做大導演,我騙你可以做牛逼攝影。
騙著騙著,把自己騙相信了。忽悠著自己往那個目標蹣跚,闖進社會那天起,無師自通學會了看人眼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學會了不去跟傻逼談論高級藝術,學會忍耐那些傻逼在自己眼前指手畫腳,多熬一點就距離她成功越進一步。
胖子不願意熬,也學不會給人賠笑。
所以分道揚鑣這件事,大概早已經注定。胖子說的也沒錯,就算他落魄死了,好歹還留一身傲骨。可她黎筱雨熬了這麼久,又熬出什麼了?
在沙發上發呆,一直到電影結束。
她想來想去,也沒弄明白自己怎麼混到這一步,不僅僅是丟了衛萊,丟了胖子,現在連自己也弄丟了。
難受的想笑又想哭,覺得自己特別可悲。
她總也不能讓王明利那麼慘,丟了差事,撞了豪車倒霉到家。
黎筱雨跑進洗手間,還是端詳了自己的臉,腫消的也算下去一些,走出去不至於讓人以為她被bob家暴了。收拾東西,披了大衣,她一股腦衝到bob的小區門口,大馬路邊,還是撥通了周迦寧的電話。
響了半天,有人接聽。
「喂?」黎筱雨先問話。
電話那頭空白了幾秒,才有一個低沉的女聲道:「你說,我聽著。」
「周製片,我有事兒找你,想見你。」黎筱雨提前已經用剪刀把自尊心戳死了,求人的時候還有什麼尊嚴可言,低到塵埃裡當自己是爛泥最好。
「我很忙。」周迦寧在酒店的辦公桌前,看著件。
「我想見你。」黎筱雨一字一句。
周迦寧捏著電話,眼睛掃著桌子上的件,聽清她不容置疑的口氣,隔了好久才淡淡道:「我在酒店,你過來,給你十分鐘,談完就走人。」
一分鐘也是能說明白的。
黎筱雨打了出租車,一路絕塵往酒店去。
她覺得自己特別蠢,這也是她打死不想喜歡上周迦寧的原因:階級不一樣,感情怎麼對等?所有發生過的事,算來算去,都會得出結論是她下賤不要臉。
黎筱雨的臉已經腫了,所以也不存在要不要了,就連最後那點可笑的自我安慰,也被王明利戳的千瘡百孔。
她坐了電梯,去敲周迦寧的門。
秘書開的門,周迦寧目不斜視查閱著她手頭的工作,聽見響聲抬頭看了她一眼。
黎筱雨把脊背挺的很直,直的像升國旗的護衛隊,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她爸爸那種底層人裝腔作勢的虛偽多麼可憐可笑。只是站在周迦寧面前,她都能夠感受到那種屈辱。
「說吧,什麼事兒。」周迦寧高高在上,神色傲慢。
黎筱雨抿著嘴角,開口:「你之前答應過我,幫我朋友換一個工作。他很想去給你說的那部電影做攝影,他的樣片我都給過你了,你說可以。你能幫幫他嗎?他剛丟了工作,想有個事兒干。」
周迦寧面無表情,大概思索了幾秒,淡淡道:「我忘記了。」這也沒錯,貴人多忘事,她事兒多一般不上心的容易忘記。
黎筱雨大概也是猜到這個回答,周迦寧屬於好起來就好的無以復加,得罪她就屬於沒玩死你算好。露出一點自嘲的笑容,她拿出一些誠意道:「周製片,我夥計真的很有才,是我見過最好的年輕攝影。如果你忘記了,我可以把樣片再給你一遍,我希望你能看看。」
她是想起了《立春》裡放聲高歌的蔣雯麗。
周迦寧側了點腦袋,沒有半分興趣那樣:「不用了,我很忙,你可以走了。」
黎筱雨立在那邊有些走不動路,但事已至此她怪罪的
只能是自己的愚蠢,輕信了別人的一時興起。愛情和金錢都是*,沒有什麼高下之分,早知結果如此,還不如拿去給誰潛規則,換取一個爬上去的機會也成。
「打擾你了,對不起。」黎筱雨很有禮貌,轉身要走。
她往前走了兩步,聽見周迦寧喊她:「等一下。」
黎筱雨停了步子,卻沒有轉身。
周迦寧端坐在椅子上,說的緩慢:「我想起來是有這麼個事兒,你轉過來,我們談談。」
黎筱雨轉過來,額頭青一塊,眼神凌厲看著她。
周迦寧似乎在端詳什麼玩具道:「你走近一點,讓我看看你。」
黎筱雨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了幾步,走到她辦公桌前面。
周迦寧道:「過來,到我邊上來。」
黎筱雨皺著眉頭,感覺臉上還火辣辣的疼,但有求於人還是繞過了桌子,走到她座椅跟前。
周迦寧站起來,比她略約高一些,挽著乾淨利落的頭髮在腦後,鎖骨上的翡翠吊墜價值百萬。立在她面前,黎筱雨側著頭不想看她。
周迦寧端詳著那張受傷的面孔,沉默著伸出手指去碰了黎筱雨額頭的傷,低聲道:「還疼不疼?」
黎筱雨縮了脖子,躲開碰觸,倔強中帶了厭惡道:「不疼。」
周迦寧因為她的反抗皺起眉頭,看著她對自己的厭惡,反而更想刺激她,高高在上道:「你剛剛是不是在求我?」
「我只是提醒你,有這麼個事兒。」黎筱雨不想求人。
「你是不是求我。」周迦寧哼了一聲,帶了譏諷。
「我是推薦他。」黎筱雨低著頭。
「你求我?」周迦寧再重複一遍,語調已經淡了。
「是……」黎筱雨忍不住抬了頭,和她的目光對視。
周迦寧一笑,滿意般道:「憑什麼?」頓了頓:「我憑什麼要幫你的朋友。」
……
黎筱雨感覺她的笑容分外刺目,咬咬牙,堅持道:「王明利他很有才,構圖,光線,思路都非常清晰……」
「門口大把攝影排隊也在求我,你知道這個行業一共有多少攝影,你覺得你的朋友在全國,全世界能排上第幾?」周迦寧言辭尖銳。
「我不知道。」黎筱雨說了個實話,胖子有才歸有才,但有才的人肯定不止是胖子。
周迦寧眼角的光冷下來,笑容也冰涼涼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她靠在自己的辦公桌邊,窗外的光照過來,她的面孔像不會融化的冰塊,開口道:「你覺得我追過你,你跟我有過幾天樂子,就有資格來要求我為你做這做那。我記得女醫生說過,她妹妹不是那種為錢跟我的人,我也記得,她也說是因為我要挾你,所以你才跟我上床。但現在你看看,我沒有要挾你,求我的人到底是誰?」
「是我。」黎筱雨忍著那種羞辱,對,其實周迦寧說的也沒錯:「你沒有要挾我,是我來求你的……我想讓我夥計有錢賺能出名所以來求你。」
看吧,不管怎麼樣,到最後下賤不要臉的總是她。
周迦寧淡淡道:「是衛萊誤會我了嗎?」
「是。」黎筱雨點點頭,乾脆都徹底認了。
周迦寧略滿意了一般,目光掃在她的臉道:「我可以幫你的夥計。」頓了頓道:「但是我沒有理由,你覺得你可以給我嗎?」
黎筱雨咬著牙,忍著憤怒和羞辱,她的肩膀和手臂都在顫抖,腳也有些抖,她覺得這實在愚蠢,對方折磨她報復她,她應該走。可堅持了幾秒鐘,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出來,聲音哽咽:「周製片,我願意接受你的所有條件,我只想讓你幫我的朋友,他辭職還得罪了導演,以後要想出頭很難了,除非有你這樣的人能幫他。他是個很好的攝影師,對我也很好,我願意幫他。」
周迦寧盯了她幾秒,歎了口氣,神色嚴肅道:「既然是一個交易,現在起這段關係我樂意什麼時候找你,你不能拒絕,我覺得厭煩就停止,在此期間,我不滿意你的態度,我也可以隨時讓你的朋友身敗名裂,如果你接受,我讓秘書安排他去見導演。」
黎筱雨想哭,但她覺得哭實在有點太掉價,只好都忍了,模模糊糊也就當不曾聽懂,只記得她答應幫忙,所以點頭說好。
周迦寧跟秘書打了電話,吩咐秘書去做事兒。
黎筱雨站在一邊,僕人般等候。
周迦寧吩咐完了,走到她跟前道:「我要出去辦事兒,你等我回來,記得洗澡換衣服。」
「嗯。」黎筱雨答應,一如對待陌生人。
周迦寧臨走,面對她冷漠的神色,皺著眉頭有些生氣般開口:「黎筱雨,我現在回答你昨天羞辱我的話,人都是為錢能不要臉,你不例外。」
黎筱雨只當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