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綠色的桃花 文 / 小兔崽子
一連數日，林不及仍是昏迷不醒。
不過氣色卻在漸漸好轉，連腕處的傷口也只餘下了一條細細的痕跡。
沈府上下對這位新來的楚先生皆是交口稱讚，不僅醫術了得，為人也是難得的隨和。
沈遠浪每日要往他住的秋靜苑跑上**趟，倒比林老爹還勤些。
因著他這份擺在面上的關切，府裡漸漸有了風言風語。
因著這風言風語，有人悄悄向林老爹道喜，卻叫他擔憂未去，又添新愁。
直到十日上，這日午後，柳眉趴在榻邊打盹。忽覺得有人在觸她的胳膊，睜眼一瞧，正瞅見林不及虛弱得衝她笑。
柳眉大喜過望，忙握起她的手，「你醒啦？真醒了？你等等呀，我去叫楚先生。」
還沒來得及問問楚先生是誰，便見她興沖沖得奔了出去，不一會又興沖沖得奔了回來。
她的身後跟著一位藍衫公子，眉宇間也是一片淡淡的驚喜。
「醒了？」他在榻邊坐下，探手來觸她的額。
略略感受了一下指下的溫度，又道：「熱退了，這就快好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林不及搖了搖頭，覺得有些頭暈。他揶揶被角，道：「你重傷初癒，諸事不要勉強，須得靜養一段時日。」
不知為什麼，他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狐疑得望著他，他也靜靜看來，不躲不避安靜從容。
柳眉笑道：「你醒了就好，我這就去告訴姨母，這些天也把她擔心壞了呢。」
說著，她又急匆匆得去了。林不及望向她的背影，卻聽他說：「她自然有她的心思，你不必如此驚訝，順其自然便好。」
林不及聽不懂他的話，卻也無力思考，便點點頭不再去想。
玉華堂中，沈家人正坐在一處閒話家常，拂兒賴在沈達浪懷裡親狂，合樂融融。
卻在這歡聲笑語中，唯有沈遠浪蔫蔫得神思恍惚。
忽而，柳眉笑兮兮得跑進來說了一句，大家皆是鬆了一口氣。還沒等細問幾句，沈遠浪已一個晃眼跑了個無影無蹤。
見柳眉也匆匆跟著去了，沈達浪問：「我怎麼瞧著二弟對這個林丫頭倒比對柳妹妹上心？」
沈夫人看了一眼丈夫，無奈得道：「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回來那日，為了這丫頭他差點跟眉兒都撕破了臉。眉兒如今自己要去照料林丫頭，也是為了順一順你兄弟的氣，倒是難為她肯如此委屈求全。」
「我聽說這小丫頭就是咱們府上的，卻不知是哪家的？」
「就是你小時候從樹下摔下來，為了救你把腿弄壞了的林老頭，是他的閨女。」沈老爺道。
「原來是他家的，那更該救了。」沈達浪笑道，「只是林老爹那樣，怎麼生了這麼個丫頭？看著倒是不大像呢。」
沈老爺歎道：「不及不是他親生的，原是我十多年前從桃溪湖裡撿來的。我看她長得可愛，又想著你林老爹為你弄壞了腿一直沒能成家，就把她帶了回來。說來也是奇怪，那孩子額間原有個紅色的胎記，看著倒像是個林字，天定似的與他有緣，就一直養到了現在。也是因為這個，我給她取了不及這個名字。只是後來那胎記不知怎的就不見了，倒像是我看錯了似的，也就不提了。」
沈遠浪點點頭，「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是個好名字，不知性情如何？」
沈夫人笑道：「要她說那是再沒有的乖巧孝順，我與你父親都很喜歡她。可也不知怎的你兄弟就對這丫頭上了心了，倒把眉兒拋在腦袋後頭，叫我們為難。」
「即如此，不如就遂了二弟的心。我瞧他如今這性子，若不依了他，不定要出什麼亂子來呢。」
沈夫人點頭道：「我與你父親也商量了，等他和眉兒的大事做定。若是眉兒不反對，就讓遠兒收了不及做小，我們也是樂意的。」
忽想起沈遠浪看林不及的眼神和對柳眉的態度，沈達浪微微皺眉，又想父母年歲已大便也不願多提了，只道：「這也是個主意。只是姨丈姨娘很是掛念柳妹妹，知道我這次回來多次叫我勸勸她，與我一道回京呢。」
聽他一說，沈老爺重重一歎，沈夫人也是苦笑道：「是我們對不住他們，生了個孽障。本是親上做親的喜事，卻耽誤她到如今，是我沒照顧好她呀。」
沈達浪忙寬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也許二弟今年就想通了，明年父親母親就抱上孫子了也是難說。」
沈夫人這才勉強笑道：「若是如此再好不過了。倒是你，如今也這般大了，可有中意的姑娘了？也該考慮了。」
沈達浪一向豪爽的臉上忽然紅了一紅，笑道：「正要與二老說說這事，陛下已經招了我為附馬，許得是昭陽公主。旨意這兩日就到，我就是為了此事匆匆趕回來的。」
突聞如此喜事，沈家二老皆是又驚又喜。
沈夫人拉起他的手喜泣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的不早說？倒叫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可如何接旨呢！」
一時間，玉華堂中說不盡的喜氣洋洋，滿室春風。
沈遠浪得了林不及醒轉的消息，恨不能生出八條腿來，一陣風般往秋靜苑刮。
柳眉在他身後卻是漸行漸止，終於在一棵桃樹下停住了腳步。
望著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眼中緩緩落下淚來。
「他不喜歡你。」
忽而，一個極淡薄的聲音從耳邊掠過，輕似水，淡似風，轉眼就消失不見。
可柳眉偏偏聽得極清，她舉目四顧，愕然發覺身旁的桃樹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小姑娘，正望向秋靜苑的方向出神。
「你，你是誰？」她有些害怕，小心得問。
小姑娘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臉來又說了一次，「他不喜歡你。」
這一次，她說的很篤定，很誠懇。
誠懇的似一把利刃，在柳眉的心上狠狠紮了一刀。
「這與你有什麼相干！」
她羞怒得轉身要走，可身前總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叫她寸步難行。
她驚懼得抬頭，赫然發現那原本粉白氤氳的桃蕊竟變成了一樹的綠。
綠得似一釵碧玉，又似一葉嫩柳，清亮透徹，卻又透出古怪妖異。
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桃樹，柳眉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小姑娘卻恍若不知，問：「你不想奪回他的心嗎？」
不知怎的，那張尚顯稚嫩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
只是淡淡問了一句，柳眉卻似乎看到了無限希望。
她顧上不害怕，猛然抬頭，淚眼中分明透出一絲急切的渴望。
小姑娘支起下巴，說：「你替我去做件事，事成之後，我們可以各取所需。」
不是詢問，不是邀請，更無關威脅，只有平靜的陳述和耐心的等待。
柳眉咬了咬唇，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殺了林不及。」
她說的很平靜，可柳眉卻瞬間驚得臉色煞白。
小姑娘橫來一眼，有些鄙夷得道：「你真虛偽，心裡明明想著卻不敢做。難怪……他不喜歡你。」
這是她第三次說這句話，同一道傷口被人連灑了三把鹽，柳眉有些惱羞成怒。
小姑娘嗤了一聲，毫不在意。卻在瞥見一抹藍色身影時皺了皺眉，「真是個愛多管閒事的傢伙。」
「今天就這樣吧。」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俯視，「我還會來找你。」
說完，她的身體開始漸漸變得單薄，透明，轉眼便消失在了那片碧綠深處。
隨著她的消失，那一樹的桃花又恢復了平日的粉白。
柳眉坐在地上驚懼不安，半天沒有起身。
「柳小姐？」有人喚她。
柳眉茫然抬眼，逆光中的那張臉更加溫和謙謙，她嚅嚅得道：「楚先生。」
他朝她伸出手，「柳小姐，遇到什麼事了嗎？」
猶豫著握住了那隻手，柳眉站起身來。卻覺得那手緊了緊，又很快鬆開。她愕然望去，依舊還是那雙如隨和淡然的眸子，依然還是那如沐春風的淺笑。可不知怎的，無端中竟似有一記眼鋒，凌厲無比，直透人心。
她慌忙低下頭，悶聲道：「沒，沒有。」
見她急欲離開，楚先生也沒有挽留。探手接住一片落花看了看，莫名得道：「柳小姐，凡事三思而後行。」
柳眉愕然轉身，卻見那抹身影已飄然遠去。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在這位楚先生面前，似乎永遠沒有秘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