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陪少爺讀書 文 / 小兔崽子
接過那兩張字帖，林不及粗粗一看就知道哪張是她寫的，哪張是少爺寫的。
可她是抄寫的人，自然能分得清。
要知道就像少爺說的，他們倆的字跡是相像到連先生都瞞過去的呢。
單就字跡上說，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到底是哪裡露了馬腳，讓夫人看出了破綻呢。
林不及左看看，右看看，也是滿頭霧水。忽而，她眼睛一亮，驚訝得問：「夫人，是因為顏色嗎？」
「顏色？什麼顏色？」沈遠浪抽回字帖又看了看，還是不知何意。
沈夫人比著兩張字道：「你們倆的字跡確實是像得難辨真假，只是這墨跡卻略有不同。這一張的墨顯是剛剛磨就，墨色飽滿充盈。可這一張就淡了些許，想是不及珍惜筆墨，在墨汁中摻了些水的原故。若是一張之內有深淺變化倒也罷了，可整張都是一樣的濃或是一樣的淡，兩下一比，就很奇怪了。」
沈遠浪這才發覺兩張字果然一張深，一張淺，這才恍然大悟，跳著腳恨聲道：「你就是這麼摳摳擻擻的！」
林不及羞得低下頭，沈夫人笑道：「好了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只是日後再被我發現可就沒這麼順當了。遠兒你雖愛武藝，也不要疏忽了學識才是。要知道，識字方能明理。」
沈遠浪點頭稱是，沈夫人又道：「這樣吧，我記得不及今年也有九歲了吧？倒是個妥貼的好孩子，就把她撥給你使喚吧。起居坐臥不與她相干，只是每日陪著你上學堂就可。聽聽先生教訓，識些字明些理，也不枉費這一番抄書的苦心，如何？」
「夫人，我……」
「謝母親。」
原以為終於擺脫了常年替公子捉刀的差事，可以跟那些密密麻麻，一看就腦仁發脹的字帖說再見了。
結果又突然多出了個陪少爺讀書的重任，還是要日日與書為伍！
想委婉得拒絕，可平日裡總對她橫眉冷對的少竟然滿口應稱了。
這最後的結果，就是她從一個上不了檯面的捉刀童子，變成了一個正大光明的陪讀書僮。
林不及哀歎，人生啊，真是何其曲折！
三月時節，草長鶯飛，沈府裡那數十株桃杏開得奼紫嫣紅，粉霧氤氳。
偶有春風拂枝而過，吹起滿庭芳菲，暗香浮動，熏人欲醉。
便在這片香風之中，林不及的眼皮又開始沉重起來。
自打得了陪少爺讀書的差事，她私以為自己還是很盡職責的。
陪少爺讀書，與她而言，重點在於陪字。至於讀書，那前面還有個少爺呢，並不與她相干。
陪字有很多解釋，跟少爺一起唸書可以叫陪，少年唸書我寫字也叫陪，那少爺唸書我睡覺，感覺勉強也可以叫陪。
於是，不論颳風下雨，天氣如何惡劣，林不及每日都準時隨著沈遠浪一起上學堂。
然後在少爺們的搖頭晃腦的讀書聲中，獨自會周公去了。
此刻周公又在召喚她了，卻不知先生也正臉滿憂愁得站在一旁望著她。
沈府的西席姓黃，是個六十來歲，嚴肅嚴謹又嚴厲的老頭兒。
年輕時曾中過舉，是十里八鄉公認得最有學問的人。
在沈遠浪很小的時候，沈夫人就親自登門，請了他來為兒子啟蒙授業。
黃老先生很稱心，覺得一生所學終於可以有所傳承了，何況還是沈家的少爺。
只是傳承了這些年，越發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的第一個學生沈遠浪是個極愛提些刁鑽問題的孩子，有時候很讓他的老臉掛不住，下不來台。
後來又添了小少爺沈拂浪，原以為稚童好管，卻不料也是個潑猴般的人物。
老先生摸了摸自己日益稀疏的鬍子，心中無限惆悵。
誰知今年開春，沈夫人親自送來了一個女娃娃，他這才知道原來夕日裡沈遠浪的功課竟有大半是出自她的手。
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娃娃竟是大字不識一個，倒難為她下得這番苦功。
眼見得二位少爺是不能傳承衣缽了，黃老先生把這顆火熱的傳承之心又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盼她學有所成，盼她滿腹經綸。
他捉著她日講夜講，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從三皇五帝談到夏候商周。
談著談著，他悲哀得發現，這丫頭屬牛的。
任他談得如何天花亂墜，巧舌如簧，最後都應了那句對牛彈琴。
彈琴彈得久了，那顆滾燙的火熱之心也就漸漸涼了。
比如此刻，望著倚在門邊好夢正酣的林不及，黃老先生已不想再叫醒她了。
他神色複雜得將一件薄衣蓋在她的身上，唏噓搖頭踱步離開。
恍惚間，下巴上那一把稀稀拉拉的白鬚似乎又落了好幾根。
老先生扭頭看了看拿著毛筆對著小鏡正往臉上塗墨的沈拂浪，心中驚悚，這小子對自己也是很下得去手的嘛。
轉而又看向埋頭在桌上不知道寫寫畫畫些什麼的沈遠浪，覺得還是不要打擾他了，免得又問出什麼古怪問題來，這張老臉可又要堪憂了。
左思右想，他忽然升出一種想要仰天痛哭的悲愴之情。
明明是陽春三月，卻悲涼如墜數九隆冬，人生中除了慘白就剩慘白了。
便在這一片慘白中，沈夫人的貼身大丫鬟絲兒翩然而至，笑吟吟得向他拜了拜，「請先生安。夫人命我來接二位少爺，那府裡的表小姐到了。夫人說有遠客來，向先生告個假，就免了今日的學吧。」
老先生此刻正是心神巨蕩，只想抱著孔老夫子像好好大哭一場。
聽她如此一說立刻就准了，匆匆收拾起幾本書冊，便失魂落魄得飄了出去。
穿過幾許屋宇，繞過一方池塘，便是沈夫人所居的玉華堂了。
林不及雖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看見屋外侍立著這麼多丫鬟。
有的笑語交談，有的伸頸探看，也不知是什麼引得她們這麼般熱鬧。
遠遠的，丫鬟們瞧見少爺到了，便打起大紅灑花簾帳，一股香風撲面而來。
林不及尾隨在沈遠浪身後，聽得打簾的丫鬟同走在最後的絲兒笑語：「快去瞧瞧，表小姐真真是個美人胚子呢。」
恍惚想起小時候，有次少爺非要拖她去鎮裡看大戲。
那時候少爺也很小，粉嫩嫩的。
不認識的人都錯認了是個女娃娃，這本也沒什麼。
偏偏有個人當面說了出來，誇他小模樣水靈靈的，長大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誰知少爺當場翻了臉，默默爬上椅子，一揚手把吃了小半碗的糖藕稀飯嘩得一下蓋在那個人臉上，燙得他滋哇亂叫。
幸好尋來的家僕發現了他們，沒有釀出什麼禍事，可她還是被爹爹罰了一個月不給糖人吃。
從那以後她小小的心裡就把少爺劃進了極度危險，需要繞行的名單裡。
至於美人胚子，她覺得，那肯定是個需要用碗蓋臉才能洩憤的惡毒詞語。
猶自想著，人已至正屋。
屋中丫鬟環侍，沈夫人倚在錦榻上摟著一個小姑娘喜笑顏開。
聽絲兒回話，忙轉過頭來，笑道：「快來見見遠客。」
拂浪小兒心性最是愛熱鬧，一聽叫喚忙撲上去，沈夫人一把拉開他，又氣又笑得道：「拂兒，你又淘氣！來人，快帶小少爺去洗臉，怎的弄了這一臉的墨。」
拂浪戀戀不捨，指著小姑娘問：「娘親，這就是表姐嗎？」
「是呀，快去洗了臉來，你表姐給你帶了許多新鮮玩意兒呢。」
一聲歡呼，拂浪急切切地扯著丫頭們去了。
沈夫人朝沈遠浪點點手，「遠兒，來見過你妹妹。你們小時候見過的，也不知你還有沒有印象。」
小姑娘撲哧一樂，上下打量一番沈遠浪，巧笑道：「這就是二哥哥吧？這位哥哥小時候還把我推進過湖裡，大冬天的差點沒凍死我。想來是不會忘記的，反正我是記得呢。」
她的聲音極陌生又極舒服，像黃鸝初啼，又如銀鈴搖曳。
林不及從來沒聽過這樣悅耳的聲音，忍不住朝上看去，卻見她穿了一襲鵝黃色薄紗裙衫腰間繫了根碧綠絲絛，俏生生的恰似一朵嬌嫩的迎春花，含苞待放。
迎春雖是含苞，眉眼間已顯明艷。
她嬌俏得倚在沈夫人臂上望向沈遠浪，笑靨如花。
給讀者的話:
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這一句向還珠格格以及瓊瑤阿姨致敬！實乃我等言情小寫手敬仰之前輩楷模！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