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畫築藏朝夕夢 文 / 艾自由
饒過矮矮的籬笆,雜亂無章的草甸子環繞著一座精緻的小築,小築上還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畫築。
畫築四周的草甸子旁還夾雜著許多炫目的花朵,在風裡吹拂,帶起一陣春天的顏色。畫築的主人卻是一個矮小的孩子,他走出畫築,仰望著天上的浮雲,心中湧起一陣不快樂,紫藍色的眼眸裡浮出一絲霧氣,這不該是他這樣的孩子應該有的心情,他卻全部囊括了。他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連著衣裳的斗篷,斗篷的帽子把他的頭部完全遮住了,只露出了他的臉,蒼白而略顯得有些呆滯的面孔。
這時候,從籬笆外轉過來一個人,來人漂亮俊俏得過了分,他是男人中的翹楚,女人中的情郎,他笑起來柔和多情,即使沒有陽光在臉上,你也會覺得他的腦子裡正在進行著智慧的思辨。
他懷中抱著一把琴弦,腰間別著一支畫筆。
他驚采絕艷,眉間洋溢著男人的陰柔與陽剛,畫築的孩子是他一手帶大的,他的琴藝和畫技以及劍術都是他手把手悉數交給他的。所以,這個孩子見到了他,蒼白的面孔上多出了些許快樂的顏色。但是他卻望著他沒有開口。
來人對著小孩恭敬地鞠了一躬。「我的孩子,你忘了你的師傅了嗎?」
蒼白的面孔的男孩子撲入了他的懷中。來人輕輕拍著他的肩頭,笑道:「我這次走了多久?」
小男孩伸著手指頭,發出了艱澀的音調,「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不,是三十一天又三個時辰。」
來人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只在這個男孩子的面前出現過。沒有人聽到過他如此放鬆的笑聲。
他輕拍他的腦袋,「對,三十一天。又一個月了。」
「不許,不許拍我的頭,師傅!」他對於別人拍著自己的腦袋有些敏感,來人立刻顯出抱歉的神色,「抱歉,我的孩子。我也許離開你太久了。」
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父子或者兄弟一般親密,任憑誰也想不到,這個絕美的男子就是皇城裡的清歡。
太子敏身邊的琴師清歡。
清歡和這個男孩子是什麼關係?沒有人知道。
清歡來此總是小心翼翼。宮中耳目眾多,他已經不能再像兩年前那樣借口為太子辦事出宮了,如今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清歡不得不做另一步打算。
兩人走進畫築,畫築裡的陳設簡單得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小几案。
佔據了屋子的是一幅幅繪畫,一幅幅活靈活現的畫兒散落在小築內。畫的都是自然之物,有蟲兒、鳥兒、樹兒,雲朵、小溪,老虎、鹿、還有花兒,當然,還有清歡的畫像。
這是小男孩目前見到的人和物,他就只能畫這些。
清歡高興地拍著他的肩頭,「今兒又畫了什麼?」他撿起地上的一幅畫,畫上是崇山峻嶺裡的一座小寺廟。「你又跑到後山去了?」
小男孩蒼白的面孔浮出一絲紅暈。他沒有聽清歡的話,不許到後山去。他還是去了,和小乖一起去的。
小乖是一頭小老虎。是清歡在小男孩剛會走路時在山野採藥時救下的一隻母老虎的幼崽,後來這隻小虎崽就跟隨著他們一起生活了,也在擔當著保護小男孩的角色。這些年要不是有小乖在,清歡怎能放心讓他獨自一人在山野間生活?
小乖就在屋子的後院,他早就聽到了清歡的腳步聲,卻沒有跑出來,如果是陌生人來,小乖會立刻竄出來,但是清歡的到來小乖卻懶洋洋地在後院曬太陽,清歡皺起眉頭,大喊一聲:「小乖,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這時的後院響起了一陣虎嘯,接著一個滿身金黃的東西忽然以閃電般的速度竄出來,把清歡差點撲倒,清歡一個旋轉就把小乖抱在了懷裡。「你又長大了。」他撫著它的老虎頭上得刺毛,微微笑了笑。小乖舔了舔清歡的肩頭,似乎開心極了。
清歡拋給它一塊鹿肉,小乖叼在嘴裡,轉身又跑回了後院。
小男孩撿起地上的畫兒,几案上都是堆著的毛筆和墨汁、還有各種自製的色彩墨汁。
都是男孩子在山野中用各種野果和樹汁製作而成的。清歡不得不承認比起劍術和琴技,他在繪畫當中是極有天賦的。清歡不禁歎了一口氣。
「你不,開心?」小男孩望著清歡,看出了他眼中的憂鬱。
「鴻烈,我給你的書籍都看了嗎?」清歡打量了一下小築裡的牆壁角落裡的一方木架,架子上是清歡送來的書籍。這個叫鴻烈的小男孩臉上浮出一絲光,「看了,我還沒能全部讀懂,你知道,師傅,我剛學習認字。」
不錯,鴻烈的所有時間都拿來畫畫了,他喜歡這個。
清歡卻道:「你喜歡哪一種書籍?兵書?還是治國之道?」
鴻烈莫名地呆住了,他還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師傅讓看,他就看,不過是增加自己的閱讀,他很想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但是他的師傅不允許,連小築一百里之外的地方都不讓他涉足。不過,鴻烈很聽話,師傅說的話他很認真的遵守。
師傅讓他早晚叩拜屋子高牆上得一幅畫像,他也每日按時去焚香叩拜,從未誤過。
那幅畫上是一個懷中一隻手抱著一個嬰兒,另只手拉著一個小女孩的年輕女子。
女子有著曼妙高挑的身材,一個高鼻樑,眼珠是奇異的藍紫色,最奇特的是她的頭髮顏色,居然是火紅色的卷髮,但是這不影響她的天生麗質。她的胸前佩戴者一塊玉飾,雕刻成鈴蘭花的模樣。
這塊玉玨現在掛在了鴻烈的脖子上。
常年在山野密林裡生活的鴻烈沒有見過別的女子,他只見過自己的師傅,他不懂得分辨女人的美醜,他只覺得畫中的女子笑得很親切可愛,他常常覺得那個女人一定和自己有著某種關聯,但是師傅不願意告訴他,他也沒問。
清歡為鴻烈準備了很多的生活用品,他看著鴻烈在作畫,心中湧起一陣淡淡的酸楚,鴻烈今年快十歲了,十年過去了,真快呢!等到又一個十年之後,鴻烈是不是能擔當得起肩負王朝復興的重任?我現在多麼不希望讓他帶著仇恨生活,原諒我,主後。
這孩子喜歡畫畫,也許做一個平凡的畫師也是一件好事。
清歡準備好了晚餐,是豐盛的野鴨湯,還有從宮裡帶來的御用鮮黃蟹粥,鴻烈吃得很歡快,他不是一個開朗的孩子,他的沉默時常讓清歡十分擔憂。
也許,這和他長期不能和人群接觸有關。
因為鴻烈的外貌太醒目,他時常帶著斗篷的帽子,就是因為他的一頭紅髮,還有紫藍色顏色的眼眸。清歡也想過要為其剃髮,然後帶著他出門,但是清歡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鴻烈寧願畫畫,也不願與外界聯繫。這麼小的孩子就開始隔絕了世界,清歡認為是自己的過失。
「鴻烈,你還沒有告訴師傅,你喜歡什麼書籍?」清歡重提剛才的問題。鴻烈喝了一口湯,把野鴨子的腿肉遞到了清歡的碗裡,然後自己吃著的野鴨骨頭丟給了腳下的小乖。
小乖發出了滿足的嗷嗷聲。
「詩歌,師傅,我喜歡詩歌!」鴻烈很聰明,其實書籍看過一遍他就牢記在心了,只是自己感興趣的就是《詩經》。
清歡驚訝於鴻烈的興趣,心中不禁歎息一聲。
喜歡詩歌,卻是如何復國?主上、主後,清歡愧對當年發下的誓言。可是那個時候,我也不過是個孩子。
星光滿天,灑在林間的花木上,閃起了一片螢光,畫築是這片密林間最幽靜的居所,鴻烈就是在這裡成長起來的,是這片密林養育了他那寧靜致遠的心境。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打算知道。也許這樣一輩子不是也很好。是的,的確很好。清歡這些年潛伏在宮中,看到皇后婉的雷厲風行,看到皇上的軟弱,以及太子的柔弱,皇子們的命運掌握在皇后的手裡,這個偌大的權利巔峰時皇后婉在掌握。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天朝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賦稅減免,百官雖不是都是兩袖清風,卻也沒有特別重大的的事件發生,天朝擁護皇后婉,雖然當年的一場血洗皇城的陰謀導致了改朝換代,但是天後的兢兢業業為朝政殫精竭慮,贏得了百姓的擁護。
清歡望著滿天星辰,他猶豫了,如今前朝蘭尼族只剩下了鴻烈這一支血脈,當年他的孿生姐姐不知道是否還活在這個世上?如果只剩下了鴻烈,這一步險棋是否還要走下去?
鴻烈伏在清歡的身上似乎睡著了,清歡為他輕輕蓋上被褥,又輕撫了一下躺在側邊的小乖,輕輕披衣下床。
他來到那幅畫前。畫上的美人兒真是人間絕色。當年為她花這幅畫的畫師是個奇人,但是也是一個小人。是他出賣了前朝的先皇以及整個皇室的族人。
如今他就在這座皇城裡。清歡見過他,他成為了皇后的畫師。
清歡的雙手緊了緊。這些年來,清歡一直在為鴻烈復國做準備,十年來,清歡利用太子敏的信任而擅用權利挖空了東宮府邸的金庫。清歡自認為自己是做的滴水不漏的。他很自信自己的能力。
現在他已經在著手招兵買馬,訓練一批死士。如果順利,可以在皇室裡製造挑起母子間的內戰,皇后的軟肋就是舒荷公主,她唯一信任的兒子就是七皇子軒,唯一棘手的是七皇子如今從戍邊回到了皇廷,聽說他還接受了皇后的密令,調查太子妃車輦事件。
清歡皺起了眉頭,他已經很久不喝酒了,如今,他再次握起酒杯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恍如隔夢。牆上的美人兒在微笑,她的美麗裡蘊藏著高貴,但是沒有人知道她不過是先皇用一百粒珍珠換來的歌姬,但是等她換上鳳冠的剎那,她就由一個低微的女子一躍成為了一國之後。
他記得那年他就站在她的身邊,她沒有注意到他,直到她把鴻烈托付給他的時候,她才看到一個絕美的少年童子懷裡抱著一把琴,原來自己這些年聽到的琴音都是他在彈奏的。
「你叫什麼?」
「憂河。」那是他當年的名字。
她笑了,那微微的酒窩就在唇邊輕揚。那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笑容。他接過了她的孩子,她只說了一句話:「你對神明發誓,保護這個孩子恢復屬於他的王位。」
只有十四歲的他,毫不猶豫便道:「我發誓,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