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2章 南行 文 / 糍粑魚
姬杼臨幸長樂宮的第二天,蒼鬱便又抱著湯圓去陪左蘼,可奇怪的是,湯圓像往日一樣熱情地往左蘼身上撲,左蘼卻神色緊張地躲閃開了。
湯圓以為左蘼和它玩,左蘼往哪兒躲,它就往哪兒撲,玩得不亦樂乎。蒼鬱本也以為左蘼和湯圓玩著,可看著看著便覺得不對勁了——左蘼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阿蘼,你不喜歡湯圓了?」蒼鬱將湯圓拽回來抱在懷裡,半開玩笑地問。
「不是……」左蘼並不擅長撒謊,每一次撒謊她都很驚慌,一開口就怕被人揭穿,所以之前才不太搭理蒼鬱。「懷著孩子不能逗弄貓啊犬的……對孩子不好……陛下說的……」她原想說「太醫」,哪知一開口就錯說成了「陛下」,一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左蘼連忙更正:「不是陛下,是太醫。」
說話的順序是很重要的。她改歸改,還得看對方信不信。
姬杼昨天夜裡才臨幸了長樂宮,今日左蘼便不敢同湯圓玩了;何況左蘼一貫直言直語,想什麼就說什麼,先說皇帝立即改說太醫,在蒼鬱聽來,掩飾得不要太明顯。
湯圓能對孩子有什麼不好?隔著人的肚皮呢!難不成他也開始信一些無妄之言,覺得湯圓會克到孩子麼?
要不然就是擔心湯圓會令左蘼摔倒,傷到孩子。湯圓向來很乖的,才不會這樣胡鬧。
湯圓雖說只是隻獅子犬,可蒼鬱養了許久,早當成孩子一樣了;她一直以為姬杼也是這樣想,因為姬杼對湯圓的疼愛並不比她少,然而似乎並不是。
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就開始防著湯圓了。這種話他原本可以直接對她說,若她知道有身子的女人不能靠近湯圓,一定不會帶湯圓過來;可他偏偏只囑咐左蘼。
這種話有什麼不能對她說的?有什麼需要防著她嗎?
如今不僅她尷尬,湯圓一定也會知道自己被嫌棄了。雖說湯圓是只小犬,但它聰明乖巧,除了不會說話,和人又有什麼分別?
換做任何別的人這樣對待湯圓,蒼鬱都能諒解;唯有姬杼這樣做,蒼鬱不能原諒。
是他說服她將湯圓抱回來的,也是他時不時同她爭搶湯圓、生怕湯圓偏愛了她,仍然是他介意她教訓做了壞事的湯圓,認為要對它溫和些。他一直以來作出那樣喜愛湯圓的樣子,原來都是假的。
作為皇帝,他遲早會有孩子,只是早晚的問題;湯圓則是一直都會在的。若是擔心湯圓會害了孩子,當初又何必抱回來?
對他來說,湯圓只是條獅子犬罷了。
蒼鬱心裡堵得慌。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每回他在,她都會興高采烈地和他說湯圓的事;他看似認真的聽著,其實心裡一點兒也不關心吧?
抱湯圓回來,對湯圓那樣寵愛,大概也都只是為了討她喜歡。好教她以為他心裡也有柔軟之處,並不是那麼絕情。
絲毫真心也沒有,全都是謊言!
「是孤疏忽了,孤早該問一問太醫,你有了身孕,是該小心些。」蒼鬱勉強笑道,低頭無意識地揉了揉湯圓的腦袋:「本想叫湯圓陪你玩玩,看來不合適,孤先帶它回去吧,下回再來陪你。」
左蘼其實很捨不得湯圓。如今為了裝得像當真有了身孕,她連門也不敢出,不出門只用瞞著蒼鬱,出了門要瞞著的人就多了。以她能做到的偽裝,應付蒼鬱一個已經很艱難了,再要應付別的人,她一定辦不到。
她強迫自己不要戀戀不捨地看著湯圓,因為要有很久看不到它了;可哪裡做得到?左蘼只好低下頭玩指甲:「是嬪妾早該同娘娘說,這種事,誰能想得到呢?」
「是啊,誰能想得到……」蒼鬱強撐笑顏應和著,斂衽起身:「孤走了,不必送。」
左蘼怕極了露餡,和蒼鬱多呆一刻,被發現的可能就更高一分。蒼鬱這麼快就主動說離開,她心裡又是捨不得,又是鬆了一口氣,一時間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只好一聲不吭地目送蒼鬱離開。
蒼鬱往長樂宮去得不多,經過這件事,就愈加少了。一則是不願意叫人注意到左蘼有孕的事,怕有人起了歪心思要害她;一則是為了被姬杼嫌棄的湯圓。
偶爾左蘼白日裡有些精神,蒼鬱便陪她坐著;人說一孕傻三年,初初有孕在身的左蘼便應驗了這個說法,她時常忘了前面說著什麼,或者記錯了發生過的事。
但大多數時候,左蘼都不太說話,發呆或者自顧自地拿本書看。儘管左蘼沒有明說,但蒼鬱還是明顯感覺到了她的疏離——懷了孕的左蘼,似乎對她有戒心了。
這是一樁令蒼鬱十分難受的事。從她入宮到現在,左蘼是唯一的朋友,蒼鬱原認為以兩人的性子,這輩子都會是好友;現在左蘼卻和她生分了。
若是以後抱走了左蘼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來養,左蘼會恨她嗎?可若不這樣做,又怎能叫那個孩子名正言順地成為太子呢?
蒼鬱不敢多想。
此前她一直只想要一個孩子,並沒有想到孩子會牽涉到這麼多複雜的事,帶來這麼大的變故。
改變的一切都淤在她的心裡,無處排解。
蒼鬱漸漸地不再去長樂宮,但也漸漸地鮮見笑容了。
姬杼不知她心底想的那許多事,只見到她越來越悶悶不樂,卻從不肯說為什麼不開心。唯一令他鬆一口氣的便是蒼鬱不再喜歡往長樂宮跑,左蘼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演員,若是她們兩個一直要好下去,左蘼遲早會演砸她該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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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他如今也無暇注意那些了——他總是忙著,很晚才來,或者不來,甚至沒有注意到蒼鬱有意不叫他接觸到湯圓,只是偶爾心血來潮時會問一句「湯圓去哪裡頑了」,蒼鬱若說被宮人帶出去玩了,他也不再會說要和蒼鬱一同陪它玩。
而這一切,都被蒼鬱算作了他對湯圓虛情假意的證據。
還猶豫什麼呢?殺了他吧!每一個姬杼躺在身邊的寂夜裡,蒼鬱心裡都會這樣叫囂著。
還不是時候。阿蘼這一胎不穩,得要她安安全全地把孩子生下來,若是現在就殺了他,阿蘼的孩子卻沒了,可就得不償失了。等等吧,等更好的時機。
蒼鬱在心中一分為二,自問自答著。
當風愈加凜冽,再好的天氣也化不開空氣裡的寒意時,又是一年冬了。
蒼鬱起得早,帶著妃嬪們祭祀過後,便坐在溫暖的宣華殿裡想這一天該幹什麼。這是她每天的煩惱之一。以前大仇未報,便是什麼也不做,光想著如何算計他們也能過一整日;如今沒了別的念想,每日裡為蒼森禱祝一番,逗逗湯圓,偶爾給左蘼做些好吃的,大半時間都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心不寧,書是看不下去的。
香識看出她的無聊來,同何恢合計,叫太常寺太樂令編排些新的歌舞戲曲給她解悶。這個起了一些作用,蒼鬱不再長時間悶坐著,有了別的消遣。
「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別離,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尋一夥相識,他一會咱一會;都一般相知,吹一會唱一會。」
蒼鬱在宮裡沒有別的朋友,左蘼不能出來,便只有香識何恢或者別的什麼宮人陪她看。太常寺編排的劇目並不都是歡喜的,也有許多生死別離,世事滄桑;蒼鬱經歷了兩世,對其中多數都不屑一顧,唯有這一曲聽了數遍。
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有時候她會覺得此時此刻的安定興許只是午後一個長長的夢,又或者前生才是一個夢,從夢裡醒來,阿爹阿娘還在,依舊要為生計奔波。
正聽著,身旁突然坐了人。一直都只有她一個人聽,蒼鬱便看了一眼,卻是久未在白日裡見過的姬杼。
那首曲子剛剛唱完,他也聽到了。
以姬杼的喜好,這樣的詞曲是不堪入耳的,可他面色如常,連皺眉也沒有。
按說看見皇帝進來,所有人都該先跪迎才是,不知為何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蒼鬱向後看了看,沒見著趙常侍,心裡才瞭然,他必然是去同眾人打招呼了,叫眾人不必停下。
蒼鬱收回神,繼續看向戲台。
她懷裡抱著小巧的手爐,手是溫熱的;姬杼卻是才從外面進來,手涼涼的。他壞心眼地將手心覆在她手背上,突來的冰涼令蒼鬱打了個激靈。她怒瞪了他一眼,他卻笑得得意。
戲聽完了,眾伶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趙常侍也遣走了宮人,好教他們私底下說說話。
「朕這月下旬將要離京南巡,阿郁想不想去?」他眼裡有著賣弄的得意,彷彿正在呈獻私藏已久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