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章 左美人 文 / 糍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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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節,清漪園奼紫嫣紅,十分好看。蒼鬱時常帶著宮人前去,摘下用得著的花,洗淨曬乾了泡茶喝或是做成點心。
蒼蘿住在長信宮漪瀾殿,時常免不了要同她打照面。一開始她並不怎麼看得上蒼鬱,也甚少同她說話,直到她發現蒼鬱幾乎每天都要往長慶宮裡去——通常若是皇帝寵信某位妃子,會去妃子所在的宮室;而妃子可以隨意出入長慶宮的,自姬杼登基以來不過三人而已。
入宮這些時日了,姬杼尚未詔見過她,也未臨幸漪瀾殿,蒼蘿開始慌張起來。
她原以為以自己的資質,男人見了都該過目不忘,寵冠後宮是輕而易舉的事,哪知皇帝陛下竟連正眼也沒有給過她。反倒是這個看不出有哪一點出挑的蒼鬱,似乎比元貴妃還受寵。
蒼蘿慣是有主意的,她開始絞盡腦汁與蒼鬱套近乎。
每天她都會去宣華殿給蒼鬱請個安,若是蒼鬱不在,便會一直等到她回來,除非用膳時間到了。蒼鬱如果去清漪園或者其他的園子,她會想辦法跟上去,同她搭幾句話。帶進宮的一些稀罕玩意,她也會拿去孝敬蒼鬱。
對蒼蘿來說,做到這些並不容易——她雖生於小宗,卻是被父母捧在手掌心裡呵護長大的,蒼柏夫妻對她的溺愛並不下於崔憐對蒼芸。若是蒼芸,絕不會肯低頭;可她能。
然而無論她怎麼努力,蒼鬱總是不冷不熱地拒她於千里之外,叫她氣急不已。蒼鬱的出身同她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唯一可仰仗的不過是皇帝的寵愛,還不知那恩寵能延續到幾時;在她看來,自己肯低聲下氣地討好蒼鬱已是恩賜,哪知道蒼鬱這般不曉事理。
蒼蘿幾將銀牙咬碎。
近來蒼鬱極喜歡邀左美人一同去各處園子裡遊玩。
左氏也是大周百年世族之一,一門上下全是史官;這類世家出來的人自帶一股書香氣。書香氣若是剛剛好,會令人一看便知極有學識;若是過了,便會顯得有些呆憨。
左美人恰好是後者。
她同蒼鬱一起逛園子,若是看到熟識的花木,會開心地從它們的種子說起,一直嘮嗑到開花結果,連其藥效功用也一併細細數來。
關鍵是她一說得興起,就會全然不顧身邊的人想聽不想聽,有沒有在聽。
譬如此時,她站在一株垂絲海棠前,已說了整整半個時辰。蒼鬱面帶微笑,靜靜聽她說完,不時驚訝的「啊」一聲,或是驚喜地回應一句「原來這樣神奇」。
又過了一刻鐘,她才終於說完了,眸子裡滿是感動地望著蒼鬱:「皇后娘娘真好,別的人都不愛聽呢,每回嬪妾一開口,她們就說有事先走了。娘娘也喜歡這些麼?不覺得無趣麼?」
蒼鬱正輕輕扯下一片花瓣放入口中,聞言略微嚼了幾下便嚥下去。
「垂絲海棠的花瓣不好吃的,秋海棠才好吃……」左美人想要出言阻止,可她說話太慢,已然晚了。
「對孤來說,它們都可以是很可口的食物,所以,大概算是喜歡吧。」她滿不在乎地笑著對左美人說:「你說得很好,都是孤從前並不知道的,很有意思,怎麼會無趣呢?」
「娘娘喜歡就好。」左美人長舒了一口氣,繼而又小心翼翼地說道:「若是娘娘不愛聽,可一定要同嬪妾說哦,嬪妾不大看得懂別人臉色。」
「在宮裡,不會看人臉色可不是什麼好事。」蒼鬱皺了皺眉:「看不懂人的臉色,便不知陛下喜怒,也不知旁人算計,要出事的。你家裡怎地放心將你送進宮裡來?」
左美人咧嘴一笑,看著憨實可愛:「阿爹阿娘本不肯,是我自己要進宮的。因為阿爹說宮裡藏書殿有許多外面看不到的珍本,可我是女子,不能像阿爹一樣做史官,隨意出入藏書殿,只有出此下策了。」
蒼鬱是真的驚訝得險些連眼珠子都掉下來。
她能理解愛書之人的心,卻沒想到會有人為了看市面上見不到的書,而歡天喜地地往這龍潭虎穴裡跳。
她阿爹阿娘竟然還未堅持到底,不許她入宮。
前一世左美人也進了宮,但她低調得一點聲息也無,每回宮宴俱被安排在仔細看亦未必能找得著的角落,是以蒼鬱對前世的左美人的瞭解僅限於她從未在元貴妃身邊出現過。
這樣的人,說她傻吧,還真是傻得可愛。
「左美人沒有想過要嫁人生子麼?做陛下的女人可不比嫁個尋常世家子弟,即使可以讀到許多你想看的書,卻有可能一輩子也得不到陛下一次寵信,一生孤寂。」
是問詢,也是試探。蒼鬱上輩子被假相蒙蔽得太多,此生便極為謹慎。
「其實嬪妾不懂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生子。」左美人的回答仍舊驚世駭俗,絲毫未在蒼鬱意料之內:「嬪妾只要可以看自己想看的書便覺滿足,至於陛下願不願意寵信嬪妾,並不重要。若是陛下一輩子都不理嬪妾才好呢,嬪妾沒有時間應付他。」
書獃子!蒼鬱險些脫口而出。若是姬杼知道自己有多遭嫌棄,還不知那張臉會氣成怎樣呢。
想著想著,蒼鬱忍不住面帶笑意。
「娘娘也覺得嬪妾的想法很幼稚麼?」左美人會錯意,以為她在笑自己,頗不好意思地抱著手低下頭去:「阿爹阿娘老說嬪妾孩子心性,還未長大,可嬪妾並不是因為不懂才說這種話,嬪妾是當真沒有那樣的想法。」
「不,孤
孤並未笑你。」蒼鬱見她誤會了,解釋道:「孤只是在想,若是陛下聽到了,臉上一定五顏六色很好看。」
「娘娘可千萬別說給陛下聽!」左美人連忙衝她擺手:「若是陛下聽了不高興,不許嬪妾進藏書殿可怎麼好?」
連擔憂也與皇帝陛下一點關係都無,姬杼當真是被嫌棄得徹底啊,蒼鬱無言。
「左美人當真有意思,若是臣妾有這樣一個女兒,一定說什麼也不會讓她入宮,必須給她找一個老實並且也愛書的男人,護她一輩子。」
姬杼正在看折子,蒼鬱一邊替他捶肩,一邊笑著說起左美人的種種事跡。
蒼鬱自從進了一回華殿,便時不時帶著茶點過去陪姬杼熬夜。若他忙著,她便不打擾他,只替他端茶遞水、添香磨墨,或是為他按捏一下肩背;若他有空歇息片刻,便拉著他一起聊從《海國圖志》上看來的新鮮事,或是自己見過的有趣的事情。
「朕的女兒,絕不會養成這種呆子。」姬杼很不以為然,頭也未回地說道:「她喜歡誰便叫她嫁誰,無需我們來挑,若那人膽敢欺負他,看朕不剝了他的皮。」
「陛下一定當不成嚴父。」蒼鬱抱怨:「再乖的孩子也要叫陛下寵壞,湯圓給陛下養了些日子,變得很有些不聽話呢,臣妾好容易才教會它一些規矩,到陛下這裡就全忘了。」
「皇后待它太苛刻了,才多大一點,該調皮就讓它調皮。」姬杼在這點上很是不認同蒼鬱。
「那咬壞陛下的鞋子也是應該的?」蒼鬱反問。
湯圓喜歡咬鞋子,被蒼鬱教訓了幾次才安生;結果到了姬杼這裡故病重犯,咬壞了他好幾雙鞋子。宮人清早起來準備他的朝服時看到,嚇得腿都抖成了篩糠。
「好吧,除了咬鞋子。」姬杼心不甘情不願地認了一丟丟輸。
「那上桌偷吃陛下的飯菜呢?」蒼鬱提起另一樁。
蒼鬱是不叫湯圓上桌的,老太傅的兒子說最好不要讓它吃到鹽;結果到了姬杼這裡,菜盤子才放到桌上,一團雪球就先躥過去了。
姬杼心虛了些:「嗯,這個是該好好教一教。」
「夜裡擠上床?」蒼鬱挑眉。某天夜裡兩人才流完汗,蒼鬱伸手去摸白縠衫子,卻摸到一團毛茸茸的物事,嚇得險些尖叫出聲,當即縮回了姬杼懷裡。姬杼一邊好言好語地哄著她,一邊推開了床屏令燈光透進來,卻無語地發現湯圓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光溜溜的他們。
就算只是只小犬,終歸是不宜為外人見的閨房場面,姬杼愈發心虛:「唔,有時候它是略淘氣了些。」
「總之若是有了孩子,一定不可以讓陛下來教規矩。」蒼鬱總結陳詞。
這回姬杼不吭氣了。
在宮裡,幾乎沒什麼是可以瞞得住的。某日蒼鬱從華殿出來,恰被一言官看到,言官當即就衝進了正殿,對姬杼痛心疾首地規諫:「陛下怎可令后妃出入華殿?」
姬杼坦蕩得很:「皇后並未干政。」
「即使並未干政,也與先王禮法不合。」言官不依不饒。
姬杼很是強硬:「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襲,何禮之循?」一句話辯得言官無言以對。
當然,明面上是姬杼贏了,從此蒼鬱仍舊暢通無阻地出入於長慶宮;可那言官回家後就把這筆賬算在了蒼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