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夜行 文 / 糍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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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對自己的孩子,真的能這麼狠心嗎?」元千月低著頭,聲若悲泣。
「兇手不是蒼氏,所以朕才沒有追究。」姬杼解釋道,展臂將她攬在懷裡,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朕允諾,一定會找到真正的兇手,為愛妃和那個孩子報仇。」
元千月驀然睜大了雙眼。他說什麼?兇手不是蒼氏?她一把將他推開,兩行淚滾落下來,嗓子已嘶啞:「不是蒼氏還能是誰?已死的那群奴才嗎?陛下相信他們沒人命令敢擅自做主嗎?陛下怎會相信這種謊言?放眼朝廷,除了蒼氏,還有誰有膽量公然違抗祖宗規矩!」
她眼中有著一種名為失望的情緒,因她面對他時,從來都是善解人意溫柔可人的模樣,此刻姬杼忽然有些不忍。
「不是蒼氏,朕確信。」姬杼定定地望著她:「不僅愛妃,朕也同樣悲痛。別人也許不理解,愛妃應當知曉,朕不能因悲痛就武斷了事。」
她應該知曉?是的,她知道,所以才會這麼愛他,因為他無論遇到什麼也不會失去冷靜和理智,因為他永遠將情與愛放在天下之後。
可她多希望他能有一刻,放棄他的冷靜和理智!元千月癡癡地凝視他片刻,看不到任何衝動的可能,終於死心。她垂下眸子,取出帕子拭去淚珠:「陛下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陛下說會為嬪妾找到兇手,也一定會實現。嬪妾先時糊塗了,說了些糊塗話,至今才醒悟過來,盼陛下勿怪。只是陛下難道從未想過,即便不是蒼氏做的,如今可是重傷蒼氏的最好時機。」
皇帝是天之子,蒼氏敢暗害皇嗣,便是逆天而行,便是不能根除蒼氏,也能叫他們一族元氣大傷。
「朕不瞞你,朕確實想過。」姬杼苦笑道:「可那個可憐的孩子未能降臨人世已是不幸,朕若還利用他栽贓陷害,讓他再背負這樣不光彩的事,朕於心不忍。朕不能為他做什麼,至少讓他清清白白地離去。」
「陛下……」元千月仰起臉,淚水不受控制地又落了下來:「是嬪妾淺薄了。陛下的心意,那個可憐的孩子一定會知道。」
她主動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胸前,柔聲道:「陛下心裡一定比嬪妾更痛苦,嬪妾不該責怪陛下,陛下也不要怪嬪妾,好麼……」
「朕怎麼會捨得怪你?」姬杼回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額頭。
他並沒有發現,依偎在他懷裡的人目光變得異樣。
長信宮的宮人年紀幾乎都比較小,但蒼鬱挑的俱是看起來謹小慎微的人,因此長信宮並沒有變得很熱鬧。這些宮人還不太能適應伺候皇后娘娘的生活——他們中的許多人連普通外命婦都未必見過,更不要說皇宮的女主人。
蒼鬱也不太適應。滿屋子都是陌生的臉,除了分得清男人和女人,她也無法從別的角度辨識這十幾二十個宮人了。
所以這種時候,若是姬杼肯晚幾天再叫她侍寢就太好不過了。
可姬杼有一種總能巧妙地和她作對的天賦,天生善於敏銳捕捉她的不幸,著實令人垂淚。
「香識,」她吩咐立於左手邊的宮女:「去將孤白日裡炸好的梅花片取來。」
「是。」宮女應完聲,支支吾吾地糾正她:「奴婢不是香識,奴婢是花枝……」說完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噗……」某人極沒形象地噴茶了。
「咳咳咳……」噴完又被嗆到,蒼鬱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咳嗽,直到他瞪著自己才對另一個宮女下了命令:「碧桃,還不快取帕子來?」
「是……可是奴婢是葭月……」宮女小聲唯唯諾諾地說,也逃了。
某人清了清嗓子,毫不客氣地刻薄起她來:「從朕踏進宮門到現在,皇后喚了十位宮人,無一位說對了名號,真叫人大開眼界。」
「他們長得太相似了,分不清有什麼好奇怪的?」蒼鬱反駁道,臉上可疑地泛紅了。
「是麼?」姬杼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拉長了尾音。
哦,來道雷劈死這個無聊的皇帝吧。
若是意念能殺人,此時蒼鬱身邊這個叫做姬杼的男人早已被鞭屍得他親娘也認不出來。
長信宮全部宮人惶惶不安的站成一溜,低著頭不敢看上座的皇帝和皇后。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皇后娘娘沉重的臉色令他們都以為自己做錯了事要倒霉了。
趙常侍從沒做過這麼荒唐的事,神色略有勉強。從容淡定如他臉色都掛不住了,蒼鬱見之,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同胞之情。
他們是犯了同樣錯誤的同胞——上輩子一定是造孽太多才會遇到姬杼這種人。
沉默長得蒼鬱覺得自己快要變成陀螺再也坐不住,姬杼終於肯終結它了。他湊在她耳邊說:「香識是個圓臉,花枝是個尖臉;碧桃眼睛很大,葭月眼睛很小。皇后怎麼把她們看成同一個人的?朕感到十分好奇。」
蒼鬱一直保持著微笑,到這個時候,終於連唇角都開始顫抖了。不止是唇角,她覺得她的每一寸面皮、面皮下的每一塊肉都在叫囂「笑僵了求哭」!
為什麼能有人這麼閒,只因她一句為了面子而隨意胡扯的借口,活生生將長信宮所有宮人都召集起來,好教他觀摩一下是個什麼相似之法?
「這兩個寺人一個像會走路的包子,一個簡直就是筷子,皇后也能認錯?」
給她一根刑棍
棍吧!她一定不打死他!
幸好他只在自己耳邊小聲地說,他要是敢大聲說出來,明天全天下都將悲痛地聽聞皇帝陛下血濺長信宮的消息。
「臣妾不善識人面!這樣說陛下滿意了嗎?」相較於他的笑容和煦,蒼鬱面無表情,咬牙切齒。
他要不是皇帝,一定長不了這麼大!
要不是自己和蒼氏有仇,一定支持蒼氏奪了他的皇位!
姬杼大約是笑夠了,終於肯放過她可憐的自尊和莫名其妙的宮人,對趙常侍說道:「叫他們都退下吧。」
宮人們見並未罰自己,千恩萬謝後魚貫逃竄而出。
「皇后陪朕出去走走吧。」待長信宮宮人都散盡了,姬杼起身說道。
「陛下剛剛這樣毫不留情面地嘲笑了臣妾一通,以為臣妾還能心情愉悅地陪陛下去遊玩嗎?陛下自己去吧,臣妾不去!」蒼鬱扭過臉去賭氣道,坐住了不肯動。「臣妾天生便不善識人面,陛下以為臣妾想麼?」
姬杼奇道:「怎地朕沒覺得皇后識不出朕來?」
蒼鬱覷了他一眼:「識得陛下無需會認人臉,看衣著即可。」她怎麼可能會認不出毒死自己的人?燒成灰也一定能扒拉出來好嗎!
姬杼又意味深長地摸了摸下巴,他在召集宮人之前就這樣看著她,現在不知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直令蒼鬱頭皮發麻。
「朕錯了,朕不該像方纔那般嘲笑皇后的痛處,雖然朕的本意並不是嘲笑皇后。如此,皇后肯陪朕去走走嗎?」姬杼痛快地向她道歉。
這次不用她發火,他居然也肯道歉?月亮打東邊出來了?
蒼鬱眨了眨眼睛,盯著他看了片刻,質疑道:「陛下今日與往常不太一樣,深夜邀臣妾游花園,不是想趁月黑風高處置了臣妾吧?」
昨日他才去過長秋宮,她不信元千月沒慫恿他什麼,否則不是白白浪費了那麼一盤棋?
姬杼臉色頓時黑了:「朕要處置皇后用得著那麼偷偷摸摸的?隨便數幾條皇后的過失都夠了!」
唔,說得好有道理,她竟無法辯駁。
京城的冬天其實不太適宜夜行。夜裡比白日冷得多,風也大,即使披了斗篷戴了風帽,也還是抵不住刺骨的寒意。
她和姬杼兩人沿著太液池慢慢走著,是當真陪著他走,因為他從進了清漪園就沒說過一句話。趙常侍在他們前面打著燈,照亮前方的路。
按理帝后出行陣仗應當更龐大些,輦車華蓋隨行宮女寺人數十人少不了,姬杼說隨便走走不願太聲張,便只帶了趙常侍進園子裡來。
水邊行走較尋常地方更冷,出來時低估了這冷意,也未帶著手爐,蒼鬱不禁打了個噴嚏。夜裡寂靜,這聲響便格外清晰,引得前面那人停下了步子,回過頭來。
蒼鬱捂著嘴的雙手還沒放下來,尷尬地繼續捂著,小聲道:「水邊好冷。」
姬杼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冷了便說,凍壞了身子自己吃苦頭。」
身上驀然一暖,蒼鬱就這樣捂著半張臉,愣愣地看著他。宮燈的微光不足以令她看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未參雜任何情緒,這樣的姬杼她兩世來第一次見到。
趙常侍回過頭來,見皇帝僅身著裘衣大衫,憂心道:「前面是邀月閣,陛下與娘娘不若前去歇歇,小的去取些衣物來。」
「也好。」姬杼頷首道,舉步向前走去。
既然冷,為何不回宮去呢?蒼鬱心裡暗暗說道。方纔的姬杼驚到她了,令得她無法像平時一樣,將這句話脫口而出,而是默默地跟在姬杼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