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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一章 初雪 文 / 桃金娘

    天突然暗沉下來,陰冷的北風捲起地上的塵土,打在臉上生疼,眼看著是要下雪,西市裡熙熙嚷嚷的人們安靜下來。買東西的看天色不對,也顧不得東挑西選,趕忙揀上自己要的,付錢歸家去了,賣東西也是急沖沖的收拾自己攤上的零碎,提前收工。

    根據以往的經驗,每年的第一場雪都來得又快又急,落到地面融化開來,濕漉漉的不慎就踩上一腳泥,這不片刻的功夫,黃豆大的米雪已是稀稀疏疏的砸落下來,幾個賣乾貨的攤販開始有些手忙腳亂。

    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貼著牆角站了兩個一般大小的孩子,都是瘦骨伶仃,面色暗黃,身上打著補丁的棉衣看著就知道很是單薄。

    鄭三郎凍得嘴唇發紫,不停地哆嗦,瞥了眼一旁的二妞,只見她還是一動不動的直愣愣望著前方,偶爾眼睛裡還會掠出一道寒光,三郎只覺著身上更冷,把視線從同胞妹妹二妞的身上移走,繼續哆嗦。

    鄭二妞這會在心裡,將玉皇大帝、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甚至閻王月老一干人等,只要自己能想到的都數落個遍,什麼悲催的劇情,別人穿越她也穿越,別人不是名門就是世家,最不濟也能穿到地主家庭,她是穿成了非洲饑民,人家穿越女主隨便就能做個生意賺個撥盆兒滿,自己穿到這三年了,還一直掙扎的死亡線上,不定哪天就做了餓死鬼,跟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一樣。唉,以為她大冷天的在外面耗什麼呢,三毛的故事看過嗎,她也等著撿菜葉呢。

    一股冷風灌進脖子,二妞也止不住的打了個冷顫,結束自己的神遊,往街上瞄去,整個西市裡已經是空蕩蕩的,那還有半個人影,鋪子裡邊晃動的不算。

    「哎呀,都走了啊,你怎麼還站著,也不提醒我,白冷了那麼久。」說著,提上筐子走了。

    三郎摸了摸鼻子,不跟她一般見識,也提起腳邊放著的另一個筐子,跟了上去。

    今天運氣不錯,經常跟他們搶生意的隔壁陳家三小子和臨了兩條街的王翠花都沒來。

    因為雪下得急,商販們忙著離開,收拾得沒平時那麼精細,落下很多以前撿不到的好東西。

    兩人拾撮的速度很快,豐收的喜悅擠兌得風雪打落在身上,也不顯得那般寒冷。只走了半條街,兩人的筐子都快塞滿了,二妞當機立斷,決定把東西擠一擠,讓三郎先提回家去,自己留下繼續征戰。

    鄭家住在西市口。顧名思義是在西市邊上,等二妞又撿了小半筐的時候,三郎就沖衝跑回來,跟他一塊的還有大郎和二郎,四人將個西市仔細的來回搜索了兩遍,連幾個賣肉攤鋪著的板子都刮乾淨,確信沒遺留下一片菜葉子,這才頂著鵝毛大雪往家趕。

    等回到家中,四人的臉都凍得烏青,腳趾頭也沒了知覺,脫下濕漉漉的鞋子和外衣,窩在炕上好一會才舒緩過來,二妞再次千恩萬謝,幸虧這個時代還有炕這般美好的東西。

    撿回來的物品堆了滿滿的一角落,除了平常能拾到得白菜葉子,還有好些破損的土豆,二妞估摸著最少有二十幾個,雖有些殘缺,不過個頭都很大,還有十幾個有些乾癟的胡蘿蔔,其他的七七八八什麼都有,三郎甚至還在一個肉攤下邊發現了幾根豬大骨和一副豬內臟,不知道那個粗心的屠夫給落下,雖然沒肉貴,也能湊乎著買上六七文錢,鄭家好久沒見過正經得葷腥了。

    二妞的母親鄭姜氏和姐姐鄭大妞,已經端來清水,開始擦洗上面粘著的泥水。

    她瞥了眼忙碌的姜氏和大妞,嘴角抽了抽,怎麼看怎麼彆扭。

    姜氏母女一人一個杌子坐著,身上的衣物洗得發白,幾處破損的地方還縫著補丁,這般寒磣的衣物穿在兩人身上,偏就那麼服帖,絲毫不顯窮酸,兩人手裡拿著些殘菜爛葉,不緊不慢的收拾,舉手投足間儘是大家閨秀的典雅,倒像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在清點妝奩。

    二妞越看越彆扭,眼角都開始抽抽。

    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姐身子丫鬟命,姜氏天生一副牡丹之容,嬌艷卻不俗媚,身量修長,放在現代社會正是所謂的黃金比例,由於長期處於半飽狀態,顯得有些細弱,但二妞童靴可以拿下輩子投胎對像做擔保,絕對是魔鬼身材的底子,真不知道她那便宜爹爹是怎麼把這麼個美人娶回家,還能守得那麼嚴實,而鄭大妞完全是姜氏照著鏡子長的,相似的顏容暫且不論,身子才剛開始第二性徵的發育,已經具備婀娜多姿的雛形。

    二妞很悲憤,守著這麼兩個紅顏禍水過日子,她容易嗎?

    便宜爹爹鄭大虎在她心裡只是個模糊的概念,二妞兩歲那年,西北邊境上起了戰事,朝廷臨時徵兵,本來鄭家就鄭大虎一個壯勞力,兒子都還年幼,按國法還是論人情都輪不上他,可恨縣太老爺既要收別人的私銀貼補家用,又要完成朝廷撥下來的配額,倒霉不就只能是鄭大虎這樣的沒錢沒勢的貧戶。

    夫妻二人即將生離,也許就是死別,兩人百般不願萬般不捨,自然是要用身體狠狠廝摩幾番以示慰藉。

    姜氏在生三郎和二妞時,因為雙生子,母體的營養供給不夠,身子大損,大夫曾言以後生育不易,兩人也就沒什麼顧忌,那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就這回播下的種,在姜氏肚子裡成功著陸,生根發芽,十個月後鄭二妞又添了個小她三歲的弟弟四郎。

    原本家裡開了個小鐵匠鋪,鄭大虎依靠祖傳的手藝,還能勉強湖口,他這一走,斷了收入,又要添丁加口。

    家裡本就沒有什麼積蓄,朝廷貼補的銀子不知道被刮下幾層,到鄭家人手裡就剩指甲大點的碎銀,在鄭大虎離家不久,姜氏只得賣鋪子維持生計,不過地偏又小,沒賣出多少錢來。

    平日裡姜氏也接些繡活添補,她的繡功比一般人好上許多,每個月多多少少也能賺得七八十文錢,買了鹽還能再換回些許米面什麼的。

    然而無論姜氏怎樣的日以夜繼趕活,家也不是能靠著她那點收入能支撐起來的,等四郎過了週歲,鄭家的幾個孩子再也不知道干飯的滋味。

    鄭大虎離家三年後,跟他一道被抽丁的馬憨子由於殘了左腿,被放行回家,帶回了鄭大虎身亡的消息,據他說兩人分配在一個帳下,半年前的那場大戰,他殘了條腿,鄭大虎卻是丟了性命。

    如此晴天霹靂,姜氏本來還靠著那點指望死撐著過活,這會兒希望如燈滅,她與大虎二人原本就比其他夫妻更是恩愛,薄弱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病來如山倒,心裡又是悲痛,臥床個把月,家中僅剩的幾個錢都耗在請大夫和抓藥上邊,折騰過後並無大礙,只不過姜氏依然過不了心裡的坎,只顧著自己悲傷,完全忘卻了守在炕前的嗷嗷待哺的幾個孩子。

    大妞和大郎二郎畢竟大些,三郎生下來就比同胞妹妹二妞健壯,四人自己糊弄著也能扛下來,四郎最小,大的幾個對他都比較看顧,就苦了二妞一人,可能在胎裡,三郎過於霸食,生下來身子骨就孱弱,性子還靦腆,老想顧著更小的四郎,餓得肚子咕嚕掀天,還一直忍著不吭聲,大妞也不過才九歲,大郎二郎更小些,對著妹妹自是不能觀察入微,可憐五歲的鄭二妞哪能挨得住,栽倒在炕上後就再也沒醒過來。

    她這一栽嚇壞了所有的人,姜氏這才震醒過來,抱住氣息殘弱二妞不撒手,卻怎麼也喚不醒小女兒,大妞忙將把最後一抓米都熬成稀粥,奈何怎麼也撬不開二妞的嘴餵進去,眼看著她吐出最後絲氣息,所有的人都絕望了,誰知道過了半刻鐘,懷裡的二妞嗯唔一聲,姜氏瞬時也跟著從地獄重回人間,趕緊又讓大妞端過稀粥,餵下大半碗,才見著二妞緩緩睜開眼睛。

    對於二妞死而後生,姜氏沒多想,只是覺著老天爺給了她活下去的理由,把她從失神中拉回來,依舊痛苦,卻不再絕望。

    自此,二妞成了她活著最大的理由,當然她對另外幾個孩子也是疼愛關切,並不是說她疼二女兒更多一點,只是二妞在她心裡有一種特別地位,每日裡看著她,就像是有了動力和希望,二妞醒來後,性格有些改變,不再唯唯諾諾,反而口齒伶俐,很有主見。

    幾個哥哥姐姐經過此事,心裡很是內疚,覺得是由於自己大意,對妹妹照顧不周,才讓她差點丟了命,二妞能夠醒來,自然應當好好呵護,什麼都讓著妹妹,碗裡的粥永遠是最濃的,身上的衣物是最厚的,睡在炕上的位置,都是冬天最暖夏天最涼的地方,四郎也沒有越過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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