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164.你們倆在花叢中幹什麼? 文 / 葬鸝顏
這是個年輕女子。
說她奇怪,也只限於衣裝打扮,竟是披頭散髮,穿一襲樸素的灰色窄袖裙裝,那裙子上還繪著複雜的梵語。
佛門中人?百里九歌不禁一愣。好像又不太像啊。
她舉步繼續朝著殷烈火走去,剛要喊出烈火兩字,卻見那年輕女子立在了殷烈火的面前,雙手合十,微微鞠禮,輕輕道一句:「相思。」
百里九歌只好停住了腳步,很想知道,這人到底是誰。
但殷烈火已經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幽幽呢喃:「三姐……」
三姐?就是那個總吃齋念佛的三皇女嗎?百里九歌下意識的往旁邊站了些,聽著兩人的對話。
那三皇女畢竟是與佛門結了緣的,講起話的語調,都和白水一般:「相思,諸事皆有緣由,慈悲為上,你又何苦讓冰霜受辱。」
殷烈火輕哼:「洛冰霜是自業自得。」
三皇女搖搖頭,道:「佛門能度所有紛爭之人,我勸你放下執念,不要再堅持你回到河洛國的初衷。」
這話惹得百里九歌心底狠狠戰慄。這三皇女是透視眼嗎,怎麼一下子就說出烈火回到河洛國是另有目的?這樣是不是對烈火很危險?
殷烈火的眸底泛著蕭條的神色,似是哀戚的嚶嚀:「三姐,你不會懂的。你父母俱在,我的養父養母卻都慘死……你沒有愛慕之人,我卻有。」
百里九歌的心猛地一揪。是啊,自己又怎會不知道,烈火之所以回來河洛,也是想扶助墨漓……
三皇女歎了口氣,問道:「相思,你究竟為誰而活?都是為了別的人嗎……」
「那又怎樣呢?」殷烈火哀戚的如一片殘葉,慘笑著道:「火,不就是將自己燃盡,去照亮別人嗎……我縱是一世都為了別的人辛苦孤涼的活著,也絕不自欺欺人的活給神佛來觀。」
說罷,不想多言了,殷烈火福了福身,帶著一股渾然凋零的氣息,轉身而去。
而百里九歌,就恰好立在這裡,迎向走來的殷烈火。
「烈火。」百里九歌的心裡好不是滋味,知道殷烈火對墨漓的碧血丹心,這讓她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感動、又是痛楚,各種密密麻麻的滋味都混到一起了。
這時候,有人攬住了她的身子,熟悉的曇花香味將她簇擁起來,百里九歌下意識的偎到墨漓懷中,明媚的笑了笑:「我沒事的,你別皺眉頭。」
墨漓心如明鏡,這會兒見殷烈火的唇角掛著慘笑,歎了口氣,道:「烈火姑娘,今日你累了,早些回去休息。三日後名柘寺之行,我與九歌也會一同前去。」
「好。」殷烈火也沒有其他的合適的話說了,福了福身,在婢女的簇擁下,離去。
望著那華麗卻孤涼的身影,百里九歌努了努嘴唇,由衷的說:「墨漓,雖然我這人是個粗神經,可這會兒是真的心酸了。」
「我知道。」墨漓深深的歎出口,將百里九歌抱得更緊了,在她耳畔低語:「所以,只要烈火姑娘無法在河洛真正的高枕無憂,我便不打算離開河洛,這是她選擇的路,我們能幫上她一些是一些。」
見百里九歌的表情還是不大好,墨漓伸了手指,溫柔的撫順了百里九歌的眉毛,笑道:「好了,我們回去吧。明日帶你去鬧市走走,三日後,我們也上名柘寺看個究竟。」
依著墨漓的話,百里九歌與他在驛宮又度過了溫馨的三天,白天逛鬧市、看廟會,在靳芝等人的面前展示出一派遊山玩水的假象。傍晚回了驛宮,便從御風那裡再拿來洛章華傳給陰陽九靈君的消息,抄寫好了,放信鴿去給易方散人看。而待到夜深,便是鑽進芙蓉帳裡,縱情的做盡親密的事情。
就這般不動聲色的,直到三日後的名柘寺之旅。
這日,河洛的皇親國戚、武百官,全都盛裝車馬,浩浩蕩蕩的出行。而墨漓,也以要帶百里九歌去寺廟中遊玩為由,跟隨河洛的隊伍,一道去了。
待到了那名柘寺前的山門,由殷烈火射箭,將菩提禮花射下,進而祈福的儀式開始,名柘寺門大開,眾人按照身份等級,依次進入。
由於百里九歌自認為是來看風景的,便不準備跟著去上香,只在心裡對諸天神佛表達一下敬意。恰好這會兒,被射落的菩提花被風吹了漫天,如一場洗滌心靈的雨般,落在百里九歌的肩頭,讓她不由的露出安靜的笑來。
她望著正上香祈願的皇長女,在說著祝福洛霞的話,接下來是皇次女,再是三皇女,四皇女……除了三皇女沒說什麼,剩下三位,都說出了祝福洛霞與河洛的話。
輪到殷烈火了,她跪在佛前,上了三炷香,接著雙手合十,閉了眼,一直都沒有言語,直到睜開眼睛起身退開。
有年長的郡王看不過去了,詢問起殷烈火來:「五皇女為什麼都不為女帝陛下祈福?」
殷烈火面無表情的回答:「我已經在心中祈禱了,佛自知,沒必要說出來。若刻意說出來,那是做給人看的。」
聞言,那三名皇女的神色都有變化。而洛霞的眼底則透露出認可,笑道:「相思所言有理。」
望著殷烈火再度獲得洛霞的垂青,百里九歌自然高興,可心底深處,卻也同時感受到一種淡淡的難受。她凝視著殷烈火,那原本灰暗的人,如今變得華麗光鮮,她還是她的好朋友殷烈火,可是,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是啊。自己直腸直肚、率真灑脫,不願曲意逢迎、不願去演戲。可烈火,卻是越發的顯露出在這方面的長處,也越發的——工於心計了。
「九歌。」這時她聽見墨漓溫柔的聲音。
「怎麼了?」她問。
墨漓淺笑,心中自然知道百里九歌在難受什麼,柔聲道:「在這裡待著也沒意思,我們去後山走走。」
「好啊。」百里九歌來了興致,探路這活計,她喜歡。
於是便與墨漓牽了手,繞過重重屋殿,穿過舍利塔林,到了後山。
沒想到這後山的風景真不錯,雖然因著是冬季,有些肅殺了,可還是能聽見泉水叮咚、鳥兒鳴叫,更是還能看見些未凋全的楓葉。這讓百里九歌的心情很快好了起來。
兩人一邊探著山路,百里九歌一邊問道:「從這後山繞到那個地方去,」指了下方一處若隱若現的山谷,「那裡是什麼地方,墨漓,你知道嗎?」
「或許吧。」墨漓柔聲應著,卻還保留著一份神秘,道:「我也只是猜測,還拿不準,等我們到了,我再告訴你。」
百里九歌嗤道:「故弄玄虛!」
就這麼一路繞過去,因著山路不好走,墨漓的身子骨又虛弱,兩人走了很久,直到正午時分,估摸著名柘寺的那些人也該一起吃齋時,墨漓和百里九歌才到了下方的山谷中。
這山谷很深,彷彿是一個一個洞天相連。百里九歌跟在墨漓後面,從好幾處狹窄的岩石洞中穿過,繞了四四一十六個彎,終於到達一片豁然開朗之處。
這讓百里九歌十分激動,不禁笑道:「墨漓,你剛才是亂走的嗎?沒想到竟能走到這樣好景致的地方去。還是說,你真的認識這裡?」
「認識。」墨漓回眸望著百里九歌,笑答:「此處是曇花谷。」
「啊?」百里九歌愣了。真沒想到,曇花谷離名柘寺這麼近!
只不過,剛才兩人一路走來,若不是有墨漓帶著,百里九歌敢保證自己一定會迷路,那條路上也沒有人跡,可見曇花谷隱藏得也是極好,不比鳳凰谷差。
只是……「怎麼沒有曇花呢?」
墨漓忍俊不禁:「傻姑娘,你見過白日盛開的曇花?」
「唔……這倒是。除了你衣服上畫著的那些曇花,我還真沒見過大白天開得燦爛的。」
對於百里九歌可愛的言語,墨漓只柔和一笑,便拉著她,沿著記憶中的道路繼續走著,卻沒有往谷地的中心而去,只因他還不想驚動段瑤和子祈。
最終兩個人到了花海,只因此刻未開花,便是一片綠油油的毯子。
墨漓抱著百里九歌躺下,她大喇喇的伸了個懶腰,後背躺在墨漓的胸膛上,望望藍色的天空,再望望遠處的山巒,發現從這裡正好能看見山上的名柘寺。
心念一動,百里九歌問道:「墨漓,你是特意選這個地方的嗎?為了看到名柘寺的一舉一動。」
「嗯。」他應了,道:「萬一那邊出事,你我便以輕功回去,用不了多久。」
百里九歌笑得嬌憨,忽然說道:「你給我講講你小時候在曇花谷的事好不好?上次你說了你和小容是怎麼認識的,現在我想聽聽你和子祈。」
墨漓笑答:「子祈是子謙撿到的,等我找到子謙的時候,子祈已經和他打成一夥了。」
百里九歌更為好奇:「子祈的身世怎樣,你們知道嗎?」
「嗯……她是孤兒,家裡人全都死了,而且與陰陽家脫不開關係。」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氣,翻過身來,盯著墨漓的眼睛,問道:「你是說,子祈家破人亡,是被陰陽家害的?」
墨漓沉默了片刻,回道:「這麼說也不盡然,此事說來話長,我與子謙也並非是全然瞭解,這也算是子祈心中的一段秘密吧。」
「噢……這樣啊。」是人都有秘密,她明白的。只是對於子祈,百里九歌還是充滿了好奇,便又問:「子祈的真名到底是什麼,她不告訴我,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告訴我的。」
墨漓有點無可奈何的笑言:「你都這樣說了,我又怎能不告訴你?罷了。」貼近了百里九歌的耳朵,薄唇輕動,將子祈的真名告訴了她。
這一刻,百里九歌神色微瀾,想了想,笑道:「果然,你們師兄妹三個的真名和表字,都是一個意思!」
話畢,因著終於知道了想知道的事,百里九歌心情大好,心念一動就想要獎勵墨漓的誠實,於是圈住他的脖子便吻了上去。
這柔軟濕潤的菱唇,總是讓墨漓喜愛的欲罷不能,笑著摟緊了懷裡的纖細身子,回吻著百里九歌,將主動權給拿了回來。
「唔……你壞。」懷中的人兒像是在撒嬌,吻著吻著還嘀咕出幾個字來,雖是在譴責墨漓竟敢反客為主,可那語調聽著卻甚是開懷滿足。
熱吻之間,重重綠草被壓出鮮明的痕跡,兩個人也都漸漸開始在對方的身上為非作歹,弄得衣衫漸開,如火如荼。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
「什麼人啊你們,怎麼跑到曇花谷來了?」
那聲音響起的一瞬,百里九歌如同從夢中驚醒,這才感受到雪白香肩上的涼意,心頭如被一口鍾撞了似的,轟地一聲跳得好狂。
然後又聽到那人的問話:「你們倆在花叢中幹什麼呢?」
百里九歌頓時一肚子的怒火,這一瞬忍無可忍的咆哮:「容、微、君!」
那邊的人被怔住了,過了好半晌才笑嘻嘻的回道:「不好意思啊,我是打醬油路過的,嘿嘿。」
百里九歌氣得直想踹人,那該死的小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這個時候來,害她如此丟臉,還害她不能繼續下去,她可是還意猶未盡呢!
倒是墨漓,波瀾不驚的抱穩百里九歌的身子,替她掩住了脫落的半邊衣襟,理好了百里九歌的發,這才幽幽淡淡的望向容微君,道了聲:「子謙。」
「嘿嘿,好久不見啊。」容微君摸著後腦勺打招呼,只覺得墨漓的聲音好像……有點冷啊。
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只是打醬油路過的,容微君提起了手中的醬油瓶,笑哈哈道:「谷裡沒醬油了,我去山那邊的村子裡打了點,都在這兒呢。」
這讓百里九歌恨不能噴出來,這會兒見墨漓的胸膛還袒露著,小臉兒一紅,趕緊兩隻小手左右開工,幫墨漓把衣服理好。然後被墨漓攬著,起身朝容微君過去。
這次的容微君,便不是從前在朝都的那番形象了。他再不穿華麗的緗黃色袍子,而是換上了寬大的澹月色長衫,頭髮被黑色的琉璃紋髮帶束起,那髮帶兩端分為四股盤線垂落直到胸前,輕輕搖擺。
腰間,依舊掛著那翡翠短笛,容微君正神情懶懶,悠然自得的晃著手中的醬油瓶子。
百里九歌不禁發問:「這些日子你做什麼去了,容儀呢?」
「儀兒被我暫時安置在一個朋友那裡了,她玩得很開心。至於我嘛……」容微君笑答:「前段時間正是我一個幼年玩伴的祭日,我去湘國祭拜他了,順便幫梨花巫處理了一些事情。在回來的途中,又碰上從樓蘭過來的天山毒女,幫了她點小忙,這才回曇花谷。」
百里九歌聽罷,先是詢問:「梨花巫和天山毒女都沒事吧?」畢竟同為花谷七宿,自然是要連成一脈,何況她雖然沒見過天山毒女,可卻知道子祈給墨漓的回魂草,就是從天山毒女手中買來的,這也是個人情。
但接著,見容微君笑得頗是享受人生的模樣,百里九歌不由嗤道:「你這傢伙還真是個熱心腸,從前幫過千影歌姬,後來幫我,現在又幫了梨花巫和天山毒女,再加上子祈是你師妹……花谷七宿的姐妹們我都還有好幾個沒見過呢,你倒是見得比我還多!」
容微君慵懶一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嘛。」
可就在容微君話音落下的時候,墨漓的眸底忽的掠過一道異色,引得容微君明白了什麼,立刻回頭朝著山上望去。
百里九歌也跟著看過去,瞬間大驚,呼道:「名柘寺!」
名柘寺竟然冒起了滾滾黑煙,翻騰起火光!
「不好,失火了。」容微君聳聳肩膀,見墨漓眸底的神色有些懾人。
百里九歌也說道:「名柘寺為何會失火?遭了,烈火會不會還在寺中被困著?」
「事不宜遲,走。」墨漓話音一落,一手便已摟過百里九歌的腰,帶著她飛掠而起,朝著山頭而去。
容微君見狀,手裡那醬油瓶子索性先擱在這裡了,轉身,寬大的衣袍揚起,如飛起的白鳥,追了上去。
原本百里九歌是想要動用輕功的,可墨漓不許她勞累,她又拗不過墨漓和容微君兩個人,只好認了。可她原以為上一次山他兩人都會氣喘吁吁,卻不料這兩個人竟然不斷的使出命凝十線,纏住樹木,然後在線上借力躍起,往高處行進的途中,又朝著更高的樹木纏線,以做借力之用。
如此一來,他兩人便根本是踩著銀線飛上去的,一路煞是輕鬆,只如探囊取物。再加之兩人都穿著白色,便更是翩然如謫仙一般,不費吹灰之力,便登到了名柘寺所在的高處。
落地之時,百里九歌掙開了墨漓,趕忙去查看他有沒有累著,卻見他面色不變的一笑,修長好看的指輕輕彈起,收回了銀線,接著牽住百里九歌的手,示意容微君,一道朝著名柘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