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初鬥反派 文 / 起床失敗的考拉
箭樓昏暗,數道慘白日光從細長的小窗斜斜射入室內,落在窗前站立的那人身上,彷彿為此人渲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潔白光暈。
外界傳言紛紛的昌明關總兵就只是閒適地站在光線中,向外眺望著。光中塵埃飄揚,如同落雪繽紛,此人一身樣式怪異的素袍裹身,像是斗篷又像是長袍,如同北地樵夫矗立大雪之中,讓人覺著彷彿那呵出去的氣都凝結成了白霧。只是這身白袍卻像是放在火中燒過,半截袖子都被燒沒了,漆黑零碎的邊緣半掩著纏滿繃帶的手臂,袍子下的素白長褲也是如此。雖說這人個頭高挑,身材瘦削,端的是個衣服架子的好模樣,可這副赤著腳、衣著破爛的樣子,卻是渾身透著股說不上是瘋癲還是率真的感覺。
然而最讓葉青移不開目光的,則是被那斗篷式的白袍連著的兜帽遮住了大半的容貌,只餘下一道美得不似凡人的輪廓,天庭飽滿,鼻樑挺拔,逆著陽光的冷峻面容彷彿每一道弧度都是生來詮釋美的終極含義一般。而那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上,卻是深艷的血色雙唇緊抿,如同畫龍點睛一般,讓這素色的側面剪影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一時間,葉青竟看得癡了。
晃了晃神,她才想起葛中之和門外那小兵的叮囑,原來盧總兵不喜人盯著面容打量,是因為生得太美麼?也是,如果男子比女子還好看,確實是很讓人煩惱,自尊心強的,還會覺得別人是看低自己。只是對方雖然容貌俊美,卻沒有半點女子氣,那稜角分明的面容剛毅無比,充滿了男性陽剛的氣息。
就在這時,盧雲峻突然轉過身來,葉青一驚,緊接著便是駭然不已,連連倒退了幾步。
「怎麼?」男人嗓音低沉,語調緩慢輕柔,落在心底彷彿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聽之讓人心醉,可語氣中一抹打趣的意味,卻讓葉青感到極端危險,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嚇到你了麼?」
葉青嚥了嚥唾沫,齒間卻是顫得咯咯地打著架,一個詞都吐不出來。
對方大大方方地站在斜落的光線下,任由陽光照亮了原本被遮住的半邊面容。那是怎樣一種可怖?鮮紅的筋肉和燒融的肌膚虯結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對方的右半邊臉,簡直如同地獄裡爬上來的厲鬼才會有的模樣。隨著兜帽在風中搖曳,左半邊面頰後側靠近耳垂的地方,也是一片相似的燒傷,一直蔓延到下頷。長袍上沒有繫著腰帶,修長的脖頸和健壯的胸膛就那麼露在外面,寬闊的肩膀配上沒有一絲贅肉的緊致腰身,結實精緻又不顯浮誇的肌肉構成了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然而在這健美得讓尋常女性恨不得立刻融化在上面的身軀上卻遍佈著燒傷的痕跡,從脖子開始直到肋下,就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緊紮的褲帶上方,腰側的地方也是成片的燒傷,一直蔓延至看不見的背後。而那因著微風輕盈擺動的破爛長袍,更讓對方如同浴火而出一樣讓人心底發寒。
彷彿無法控制自己似的,葉青不自覺地對上了那人的雙眼,淺色的瞳孔在陽光下近似銀白,只是一眼,就讓她全身運轉的真氣陡然凝固,再也無法為她所調度。葉青只覺得渾身僵硬無比,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一般動彈不得,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只有一個念頭——
眼前這人,不是人,是魔!
而這個魔,不僅要殺自己,還要毀滅世間所有的一切!
她想要拔腿就跑,卻半分也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步步接近,瘋狂的尖叫幾乎要脫口而出,聲帶卻像是被凍結了一般,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為什麼她要來這裡?她後悔了,她只想離開!
離開!逃的遠遠的,逃出這可怕的雙眼所能注視的盡頭!
忽然,對方輕輕側過臉,眨了眨眼,垂下雙目,讓長而濃密的睫毛遮住那可怕的視線。全身的真氣又能夠運轉了,葉青頓時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整個人軟倒在地,發出了一聲無法抑制的哽咽,差點沒哭出來。
這個人,太可怕了!難怪葛中之會怕成那樣!
葉青緊緊攥著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如果可以,她再也不要面對這個人了!
平復了一下心情,葉青才扶著牆顫抖地站了起來。她不能走!哪怕剛才對方是真的對她動了殺念,她也不能走!得不到昌明關軍隊的支持,她就無法統一起擁有保甲兵的西北村,也無法插手進風水門對符菉派的滅絕戰爭當中,更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的生死,她娘的生死,全繫於她能不能得到盧雲峻的軍隊!
葉青定了定神,望著重新回到窗前望著關外的昌明關總兵,語氣堅定地說道,「盧總兵,小女子特來拜會,一是想通報一聲,之前曲陽總督府私自剋扣軍資的事我已查明,今後從本家送來的軍資絕不會再少一分一毫。二是近來曲陽鎮得到消息,說那南邊的風水門要對北邊的符菉派不利。你我均有符菉派安家的血脈,倘若見死不救,放任風水們大舉入侵,日後若是有了變故,背後也無人撐腰——」
「你是想找我借兵?」對方未等她說完,便冷聲打斷,語氣不善,如同九天寒冰。
葉青心下也知道讓總兵大人對過去總督府私自昧下的軍資既往不咎著實太難,可她手上也沒有多少餘錢,沒法變出軍資來還給對方。這種時候還想找對方借兵,未免臉皮太厚了點。但她沒有兵,就更沒法把軍資撥給昌明關了,因此只好硬著頭皮道,「正是如此。」
那人一轉身,鬼魅般的身法快得她幾乎無法看清,只一瞬間,對方便來到她身前,修長瘦削的五指一扣,便捏著她的脖子將她舉了起來,陰騭的雙眼緊緊盯著她不放,「你以為這樣便能讓過去總督府欠我的賬一筆購銷麼?」
葉青
大駭,手指死死摳著對方握住她脖頸的手,可對方手勁奇大無比,即使她又抓又撓,卡著她脖子的手也還是如同鐵鉗般紋絲不動。好不容易扳出一絲縫隙,她才梗著脖子艱難吐字道,「你不合作,也討不得好處——」
「你威脅我?!」對方眼睛一瞇,臉上的燒傷彷彿活的一般蠕動著,手中力道頓時加大了。
葉青連個不字都來不及說,就覺得脖子彷彿要被對方捏碎一般,五指的力道幾乎要穿透她的肌膚,血管氣管全部擠在一起,讓她頭昏腦漲,無法呼吸。不消一會兒,她眼前的景象就開始變得模糊,心跳聲越來越明顯,五臟六腑都縮成了一團,血液彷彿要撐破血管爆出去。再也無法思考,她的心底只剩下瀕死的恐懼,手指胡亂抓著,兩腿亂蹬,踢到了對方身上卻如同踢在鋼板上一般,鑽心的疼痛從腳趾上傳來,讓她更加絕望。
她不想死!
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她不能死在這裡!
葉青瞪大了雙眼,試圖看清對方眼中的神色,想從那淺色的眸子裡找到一絲不忍或者遲疑。然而那裡只有絕對的冷酷和漠然,一絲人類的感情都不剩下,彷彿她的生與死,對於這人而言都無關緊要。她全部的意志,全部的執念,全部的不捨,在對方看來都不值一哂。
徹底的無助,徹底的絕望,毫不留情地擊潰了她的意志。
在這個人面前,她什麼都無力改變。
她不肯認輸,可在死亡面前,她的掙扎和努力都是徒勞的。
為什麼?
為什麼她要遭受這一切?
她恨!恨這命運讓她滿腔壯志之時如此荒謬地死在這麼一個瘋子手上!
她究竟做了什麼,老天要對她如此不公?!
剛有了希望,又立刻將她打入絕望的深淵!
難道她的人生,對這個世界而言,就是任意揉捏的玩笑嗎?!
她不甘!
脖子上的力道突然鬆了,葉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顧不得形象,她便趴在地上乾嘔起來,大聲咳嗽著,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已是涕泗交流。過了好半天,幾乎是將嗓子都咳破了,她才算將呼吸順了過來,顫抖的手指碰了碰脖子,觸手滿是一道道紅腫,碰一下就疼得要死。死裡逃生的經歷還讓她心有餘悸,此刻無法自控地一下下抽噎著。
跪坐在地板上,葉青抹了抹臉上不知是眼淚還是鼻涕的液體,卻是再也不敢抬眼看著對方,只是小聲說道,「西北貧瘠,我不指望你原諒之前總督府的所作所為,只是一味敵視並不能解決什麼。我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的軍隊,有了昌明關的支持,我就有辦法讓西北富庶起來,到時候給昌明關的物資,必是現在的十倍!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這都是我要去做的事!」
室內寂靜良久,對方才低聲道,「你可以走了。」
聽到這話,葉青不由得暗自歎氣。按盧雲峻這意思,想必是不會幫她的,沒了昌明關的支持,她要整合西北各村鎮的力量便是難上加難。要在一年內逆轉未來戰爭的局勢,更是癡人說夢。然而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從地上爬了起來,葉青檢查了下自己的情況,指尖紅腫,身上有好幾處擦傷,長裙也撕破了一點。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髮髻,又正了正衣襟,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得體一些,葉青才推門出去。
就在這時,身後那人又開口道,「代我向令慈問聲好。」
語氣卻是不復原先的冷厲,反倒多了幾分溫柔。
葉青無暇細想,只是匆匆應了一句,便疾步出了門,沿著樓梯走到底。重見天日時,葉青險些沒腿一軟,摔倒在地。
她竟然活著出來了!今後之事今後再從長計議吧,她能活過今天,已是萬幸了。
一路策馬加鞭回到曲陽鎮,抵達總督府時已是夜幕深沉。
葛中之親自站在門口迎接著,將她扶下了馬。「小姐此行可達成目的?」
葉青沉默地瞪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葛中之立刻會意,尷尬地咳了一聲,改口朝身後下僕喝道,「還不快點去找個郎中來?小姐您還需要什麼?我這就叫人安排去。」
「先給我二兩燒刀子。」葉青啞著嗓子說道,「我得壓壓驚。」
「已經給您備好了,就等著您開口了。」葛中之投以她心有慼慼焉的眼神,朝下僕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人捧著一盅酒上來了。葛中之親自給她斟了小半杯,雙手奉到她面前。
葉青奪過杯子,一飲而盡,就彷彿有一團火被她直接吞進肚子裡似的。從胃裡呵出股酒氣,葉青只覺得胃中一股熱流瞬間湧入了四肢百骸,驅散了她毛孔中填滿的恐懼與寒冷。將酒杯一放,葉青長歎一聲,「葛叔啊,你可真是膽大包天啊!」
「咳,老朽已經知錯了。」葛中之難得老臉一紅,拱手抱罪道。
葉青搖了搖頭,才覺得這脖子酸疼無比,「算了,不追究你了,趕緊給我弄個郎中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