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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9噩夢與現實 文 / 桑鯉

    這一覺,葉結蔓睡得極不踏實。

    視線裡是一片沉如墨的夜色裡,如同一片虛空,四下竟無一物。葉結蔓轉了幾圈,依稀辨出自己是在紀府。視線盡頭,突然出現兩團白火飄蕩,引得葉結蔓不由自主往前走去。兩團白火越來越近,葉結蔓仔細瞧去,這才發現那分明是兩盞高掛在簷下的白色燈籠,上面寫著一個斗大的紅色「奠」字。那紅色刺目得似乎隨時會滴下血來。葉結蔓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識往燈光昏暗的屋裡張望了眼。

    只見一抹白影映入視線,在不遠處煢煢孑立。那頭烏黑青絲一直垂至地面,纏在腳踝處,似乎要一直融入黑暗裡。葉結蔓一眼便認出了那女子正是紀西舞,想要上前幾步。只是不知怎的,那白影卻依舊與自己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絲毫靠近不得。葉結蔓心中焦急,忍不住就出聲喚她。然而聲音湧出喉嚨,卻是極悶,像是被人掐著聲線,在黑暗中根本傳不遠。

    這樣一來,葉結蔓心裡頓時猶如火苗舔舐,一寸寸焦了心尖。她總覺得要發生什麼危險,呼吸有些急促,又往前跨了幾大步。正焦慮間,半空之中忽燃起火光。

    見狀,葉結蔓睜大了眼往那詭異的火光望去,隨即才發現那是幾張燃燒的黃符。她心頭一震,渾身皮肉都繃了緊。眼見黃符在空中輕飄飄地朝那白色背影飄去,葉結蔓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大聲提醒紀西舞,但對方卻看起來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那般,依舊站在不遠不近的黑暗中,背對著自己沒有反應。

    「不要——」喉嚨猶如撕扯開,那些燃燒的黃符卻最終還是幽幽飄去,沾到了那抹白影。不過眨眼間,背對著自己的紀西舞渾身上下都開始著起火來。原本暗沉的夜色裡,火光頓時照亮了葉結蔓驚恐萬分的臉,也將白牆上慘淡的「祭」字照了亮。

    在葉結蔓的絕望裡,半空中有越來越多的黃符悄無聲息地出現,落在紀西舞身上,葉結蔓耳中傳來紀西舞疼痛的□□。她拚命搖著頭,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幕,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她的腳步緊緊被釘在原地,喉嚨緊縮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一直背對著自己的身影突然就軟軟地朝地面滑落,在燃燒的火光裡,露出紀西舞慘白的臉。

    那白色,刺破黑暗,猶如一把利劍,狠狠扎進葉結蔓的心口。

    當紀西舞滑落在地的瞬間,那些燃燒著的黃符幾乎要如大雪般將對方層層疊疊地覆蓋。紀西舞的神色愈發痛苦,在火光裡掙扎著,那目光卻直直地凝視著葉結蔓。葉結蔓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尖銳劃拉開來,痛得無法呼吸,只能用力按著胸口。整個天空都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晝,紀西舞的那身白衣漸漸變成了血色,宛如新嫁衣。

    不知何時,白牆上的「奠」字也變成了紅色,像是在火光中融化了一般,緩緩往下淌著血。葉結蔓只覺腳踝處濕潤黏滑,低頭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時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血漫過自己的腳背。而幾尺之外的紀西舞,整個人都浸在血泊之中,只有一張臉依舊慘白,無神地望著自己。

    絕望感攥緊了葉結蔓的心臟,整個人都開始顫慄起來。

    「不要……」

    從心底嘶喊出的聲音,頃刻衝破身體。下一瞬,葉結蔓猛地睜開了眼,刺眼的白光湧入眼中。

    只是一個夢,卻已是足夠心膽俱裂。

    「做噩夢了?」

    熟悉的清冷聲音在耳邊響起,葉結蔓渾身一顫,下意識就往旁邊望去。臉頰上接近著覆蓋上一抹涼意,輕撫過自己佈滿冷汗的額頭。

    視線裡,出現紀西舞半傾過來的臉。

    「沒什麼。」葉結蔓的目光極快地掃過紀西舞,見對方安然無恙,方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得厲害。她輕咳一聲,暗中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從噩夢裡徹底脫離出來。

    「夢到什麼了?」紀西舞的指腹依舊貼著葉結蔓的眉梢,眉毛往上挑了挑,望著對方面無血色的樣子,那眼底還殘留著未褪去的驚恐,目光有些沉吟,「你看起來不是很好。」

    葉結蔓咬了咬唇角,抬眸望向紀西舞。眼前女子手裡多了本書籍,也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正靠坐在自己身旁,顯然方纔正在翻閱。由於傾身的姿勢,青絲微蜷著鋪了自己半身,觸感柔滑,在有幾縷還躺在她手心。那眉眼淡若青山,低垂的眼瞼纖長,襯著鮮紅的□□,似鮮紅似妖冶。而那雙紅眸裡,倒映出自己不安的神色。

    「紀西舞……」葉結蔓忽然喃喃喚了一聲。

    「嗯?」紀西舞輕聲應了,隨手將手裡的書籍隨手放在了枕邊。

    夢裡的絕望那麼清晰,似乎還纏繞著自己,胸口的心在驚恐中跳動得極快。然而現實中,此刻紀西舞的身子貼在臂邊,用讓人沉溺的柔和目光凝視著自己,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熟悉溫度。想到這,葉結蔓輕輕閉上眼,似是倦極,將臉往對方的手心貼了貼,沒有說話。

    紀西舞目光幽然,垂眸望著塌上女子溫婉眉間未褪的絕望,忽道:「夢到我了?」

    「嗯。」葉結蔓極輕的應了。

    「只是夢而已,」紀西舞的手撫著葉結蔓的青絲滑下去,落在她的肩上,將她攬緊了一點,「別多想,我這不在麼。」

    葉結蔓的手攥緊了紀西舞的衣角,似乎是擔心對方突然消失。安靜中,她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難以言明的晦澀:「那以後呢?」

    話語如珠子落地,紀西舞輕撫的動作突然一滯。

    「以後呢?」葉結蔓又喃喃了一句,聲音輕得彷彿一碰就會破碎。她將臉更深地埋入紀西舞的掌心,語氣悲涼,「你終是要離開我的。」

    紀西舞的唇動了動,想要說出平日裡慣常說的那些話來安慰。然而手心隨即傳來的濕潤忽然就堵住了那些素來伶俐的言語。她抿了抿唇角,望著半個身子偎在自己懷裡的女子。那輕軟的青絲遮掩下,露出一抹尖尖的下頷。不知何時,葉結蔓身上又清減了些,肩頭骨骼突兀,硬邦邦地硌著她的手指。紀西舞的目光劇烈晃動起來,心底泛起波瀾,一時竟是無言。

    手心的濕潤,一點點滲入掌紋,沿著指縫緩緩沁出來,昭示著眼前女子對未來的絕望與沉默的承受。紀西舞只覺得自己的心,剎那間都被這淚水給撞了撞。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歸處。她不過是個一縷陽間遊蕩的亡魂,因執著於報仇而滯留此處,注定在了卻心願後離開這個紅塵繁世。且自一開始她就不眷戀於此。生與死,於她紀西舞而言並無所謂,因此當她發現自己死亡時,沒花費多少力氣就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只是她生性高傲不甘欺侮,不想仇人逍遙快活罷了。第一次在裴家新房見到葉結蔓時,她就知道此人將是自己報仇雪恥的助力。因為打從一開始,紀西舞就比任何人都明白葉結蔓的處境,明白裴堯旭死亡背後的真相與裴家悄然湧動的暗流。覆巢之下無完卵,這些都將在日後逼迫著那個身著嫁衣的女子走向絕路,而只有她才能幫助對方,甚至幫助整個裴家走出困境。葉結蔓需要她,即便一開始對方尚不知以後種種,即便一開始是她半強迫半威脅著對方,但紀西舞清楚地知道,當一切走向明朗後,兩人都將從互助中得到益處,她自是不會虧了葉結蔓。

    只是沒想到,對方默默傾注的感情,會至如今自己無法揣摩與預料的地步。

    事實上,紀西舞生前就向來不屑情感,覺得那不過是俗人自擾,是**的衍生與寂寞的托付。即便當初知道葉結蔓對自己生了別樣心思,她也只是一笑了之,反而試圖利用這些讓對方更加死心塌地地幫她。沒有什麼是永恆,她也從不信永恆,她與葉結蔓,更大程度上不過是共贏。她幫助她報仇,作為回報,而她也會幫助她在裴家站穩腳跟,確保在她離去之後能安然度過餘生,不至於處處受到迫害。她相信等時間過去,對方自然會漸漸遺忘自己,忘記這短暫時日裡發生的事。人生之中,又有什麼會是真正的不可失去?金錢、親情、愛情、性命,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何況是身為亡魂,連一個過客都算不上的她?關於自己在塵埃落定後的消失,葉結蔓不可能不會想到。對方不說,她也聰明地從來不去提,只當是彼此共同的默契。她承認自己對葉結蔓的感覺不壞,偶爾的親密也令人歡愉,甚至到如今的相處自然,已漸漸無需刻意做戲。既然結局已經注定,又何必強求?人生在世不過百年,倒不如把握當下,盡情歡肆。

    只是……紀西舞置於葉結蔓身後的手攥了攥,眼底神色有些複雜。一直運籌帷幄的她,在此刻葉結蔓的淚水裡,方隱約起了不安,心底漸漸生出動搖來:不久的將來,葉結蔓真的能輕易就忘記自己嗎?這樣下去她是否才是更傷人至深的那個?而為何想到這些,她竟會覺得……有一點心疼?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她幾乎快要以為自己早已心如鋼鐵,磐石不移。

    就在紀西舞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時候,懷裡的葉結蔓動了動,隨即稍稍退開身去,臉頰也離開了她的手心。紀西舞回過神來,低頭望去,見葉結蔓手指擦過眼角淚痕,似是平靜了心情,再抬頭時,已經朝她露出柔軟笑容:「對不起。」

    那笑容刺眼,在對方蒼白的臉上搖搖欲墜,宛如枝頭被打落的殘花,躺在泥土之上,還強自撐著那份倔意,看的紀西舞的目光倏地暗下去。

    「為什麼要道歉?」

    見到紀西舞變了臉色,葉結蔓的神色怔了怔,似是捉摸不透對方突如其來的情緒。她尚未來得及回答,紀西舞的手已經探過來,略顯粗魯地壓過她的唇角,緊接著又有些逼迫道:「明明不想笑,為何還要笑?」

    「我……」葉結蔓的視線打量過紀西舞,對方一直淡然的眉間此時似乎匿著煩躁,連眼底的血色也濃了些。她不明白紀西舞為什麼突然這般,難道是方才自己的話果然令對方感到不快了嗎……念及此,葉結蔓咬了咬唇,面露歉意,「我只是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不該說那些話。」

    紀西沉默地注視著葉結蔓,沒有應話。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眼前女子的臉上清瘦,以至於眉眼顯得愈發憐人。那清澈眼裡倒映出面無表情的自己,似是藏著百般柔情,要將她緊緊纏繞。紀西舞突然覺得煩亂,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冷冷丟下話來:「你知道就好。」

    然而眼前女子並未露出難過模樣,依舊只是淡淡笑了笑,彷彿前一刻埋在紀西舞掌心流淚的只是彼此的幻覺。只見葉結蔓目不轉睛地望著紀西舞,輕聲道:「夢終歸是夢,你沒事就好。接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

    平日裡一心惦記著了卻心願的紀西舞,聽到葉結蔓問及此事,忽然覺得有些厭煩。她的眉蹙了蹙,卻還是很快地掩了眸底波瀾,應道:「離我下葬時日無多,既然知道事情與誰有關,也是時候鬧些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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