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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章 鬼上身(下) 文 / 桑鯉

    門外春日幾許,繁花滿地,楊柳成蔭。而視線所及之處無不是飛簷碧瓦,雕花長廊,假山小池,亭台樓榭,處處彰顯著裴府的氣派與精緻來。葉結蔓步履並不快,當踏出遮陰的長廊時,眼睛下意識在明媚的日光裡瞇了起來,似乎有些不適應地偏過了頭。身後舒兒擔憂地望著葉結蔓,見對方臉色蒼白,唇無血色,想要說什麼,卻還是踟躕地硬生生將勸慰的話語嚥了回去。不知為何,她覺得此刻的少夫人是不會聽她勸回去休息的。何況方才對方投足之間並不難看出意願的堅決果斷。見葉結蔓緩步在裴府走著,她心底疑惑不減,卻識趣地沉默地跟在身後。在裴府當丫鬟的時間那麼長,舒兒早已清楚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即便少夫人看起來如何溫和,情況又比較特殊,但身份擺在那裡,自己這個做下人的有時候只管伺候便是了。

    另一邊的安兒卻沒舒兒這麼耐得住心思了。她跟在葉結蔓身後,見她頭都沒有轉一下往前走著,忍不住問道:「少夫人可有想去的地方?」

    身前的葉結蔓腳步卻沒有停,也沒有應話,看起來只是悠閒地逛著。

    安兒想了想,又道:「說起來少夫人還沒逛過裴府呢,既然出了來,聽說這幾日花園那裡的花都開了,不如去那裡逛逛?」

    葉結蔓沉默片刻,並未回答安兒的問題,而是走到一處亭邊,探手輕柔撫過身旁盛放得姿態萬千的牡丹,隨意開了口:「舒兒,安兒,你們在裴府呆了多久了?」

    「我一年前才進來的。」安兒接話道,往舒兒的方向看了一眼,「舒姐姐已經很久了。」

    「很久了麼?」葉結蔓輕聲道。

    舒兒略一踟躕,隨即點了點頭:「嗯,我十一歲便到了裴府,如今算來已有七個年頭了。」

    「七年啊……那是挺久了。」葉結蔓垂著眼,目光看不分明,「舒兒伺候我之前,是在誰那裡當差的?」

    舒兒抿了抿唇:「回少夫人,一開始在夫人那裡,後來少爺身體不好,就被夫人派去伺候少爺了。」

    舒兒話音方落,便見身前的少夫人抬起了頭,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竟有些深沉。她心裡微微一驚,隨即已經見少夫人移開了視線,輕聲道:「原來如此,七年可不短了。舒兒和裴府的感情應該很深罷……」

    聽到葉結蔓的話,雖是平常語氣,但舒兒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壓迫。她極快地蹙了蹙眉毛,點點頭平靜地應了:「嗯,身為裴府的丫鬟,舒兒自愧受到裴府恩惠無數,有感情是應該的。」

    聞言,葉結蔓輕聲笑了笑,話語落在舒兒的耳裡,帶著說不出的意味深長:「按理說,你也是裴府資深的丫鬟了,竟然派來伺候我這麼個有名無實的少夫人,真是委屈你了。」

    「少夫人……客氣了。」

    一旁的安兒瞥見舒姐姐臉上緊凝的神色,一時有些摸不到頭腦。不過沒等她多想,少夫人已經轉過頭來,溫柔地朝她笑了笑:「安兒,這幾日蘇州城可有什麼熱鬧的事麼?」

    安兒疑惑地從舒姐姐臉上收回了視線,歪著頭想了想,道:「最近啊……蘇州城鬧得最大的應該就是紀家千金去世的事了罷。聽說紀家家主為此大怒,如今官府忙得一頭亂呢。」

    舒兒的眉頭皺了起來,隨即便見葉結蔓的視線滑過自己,眼底竟似有一絲警告。只是這神情一閃而逝,不等她看清,對方視線落在安兒身上時已經恢復了如常:「是剛好前日我過門的時候溺死在綠河的,對嗎?」

    「是啊,說來也是巧。不過這件事有些古怪,大家都紛紛在猜測呢。畢竟這紀家千金身份特殊,連官府都為此忙得焦頭爛額。」安兒點頭應了,又似想起了什麼,單純道,「說起來,這紀家大少爺昨日也宿在了府裡,離這好像不遠。」

    「是麼?」葉結蔓揚了揚唇角,視線投向遠處,重新抬腳朝前走去,話語輕聲宛如呢喃,「說不定等會逛著碰到了也不一定。」

    三人又隨意走了會,到了一處廊前。遠方轉彎處忽然走出幾人,依稀是男子身形模樣。不過片刻便近了。葉結蔓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耳邊已經響起安兒驚訝的聲音:「呀,是大少爺和三少爺。」

    果然,安兒話語一落,幾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葉結蔓,微微頓住腳步,隨即朝此處走來。待近到身前,裴堯允和裴堯遠認出了葉結蔓,臉上都有驚訝神色。

    「是你?」

    葉結蔓面色如常地行了禮:「大哥,三哥。」

    兩位裴家少爺中間站著一個身形頗高的男子,著了白袍銀色雲紋,聞言望向裴堯允,出聲問道:「允兄,這位是……?」

    「這位是我四弟剛過門沒多久的夫人,」開口的是裴堯允,他的面色有些尷尬,也叫不出葉結蔓的名字,只好直接按禮介紹道,「這位是紀家大少爺。」

    葉結蔓溫和地點點頭:「紀少爺好。」

    這邊紀川頷首應了,望著對方的眼底神色卻有些古怪,顯然也聽說過裴家這樁離奇的陰婚事件,明白眼前女子就是當事人。不過他自然明白不便說破,也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暗中打量過葉結蔓,客氣道:「少夫人好。也來閒逛?」

    「嗯,在屋裡悶得慌,出來隨便走走,沒想到這麼巧碰上了紀少爺。」葉結蔓柔聲應了,低下頭去,掩了眸中神色。

    「聽聞你昨晚落了水,臉色這般差,怎麼不好好在屋裡歇著?」說話的是裴堯遠。關於葉結蔓落水一事,他也有所耳聞,只是一早就應了娘的吩咐來陪紀家少爺,不好抽出時間詢問情況,沒料到在此處竟碰見了葉結蔓,當下問出了口。

    葉結蔓笑著搖了搖頭

    :「沒什麼大礙,睡了一覺好多了。今日天氣好,結蔓一時心癢沒忍住。多謝三哥關心。」

    裴堯允倒並不知情,聽到葉結蔓落水的事,驚訝地望向舒兒:「落水?怎麼回事?」

    身後舒兒恭敬道:「回大少爺,昨晚陪少夫人去給珠姨家規的時候,路過池塘不小心發生的意外。是奴婢沒看顧好少夫人。」

    「不關舒兒的事,」葉結蔓望了一眼低著頭的舒兒,淡淡道,「其實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到現在都不太清楚,當時天黑,只感覺身後被什麼撞了一下,就跌下池去了。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大哥、三哥莫要擔心。」

    「哎。」一聲歎息落下,裴堯允和裴堯遠望向紀川,這才意識到紀家千金前日也是同樣溺水而亡這件事,當下連忙不再接話。倒是紀川,目有哀色地望向葉結蔓,安慰道,「少夫人千萬要小心才是,這種事馬虎不得。我那妹妹……說來也與少夫人一般年紀,豈料世事無常……哎。」

    「紀少爺節哀。」葉結蔓話雖這麼說著,目光卻有些深,緩緩道,「我相信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不知昨日官府可有查出什麼頭緒?」

    「哪有什麼線索,真是可憐西舞了,也不知怎的會發生這種事情。若是有可能,給大哥拖個夢也好啊。至少讓我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說話間,紀川臉上哀色更重。

    身前葉結蔓眼底卻極快地閃過一絲譏諷,語氣卻更加柔和下來:「也許紀小姐在天有靈,今晚便托夢給紀少爺了。」頓了頓,「想來紀老爺和紀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應該很傷心罷。」

    「是啊,紀家現在上下一片哀痛,籌備喪事。我這次過來裴府,也是為了到時請裴伯伯抽空過去一趟。」紀川惋惜地搖了搖頭,「連三妹都從夫家趕回來了,哭得不行。而且受到這個打擊,現在爹的身體也每況愈下,看得我們做兒女的心裡都不好受。真希望官府能快點找出頭緒,以慰西舞逝去的亡魂。」

    「我明白紀少爺的心情,」葉結蔓柔聲安慰了,話鋒一轉,突然道,「這落水的滋味我昨晚可也是嘗到了,著實不太好受。想必紀小姐死的時候一定滿心怨恨,恨不得將害死她的人碎屍萬段才罷休。紀少爺不用太難過,相信紀小姐就算做了鬼也一定不會放過仇人的。」

    聽到身前女子用溫柔的語氣說出這番有些詭譎的話來,紀川沒料到,臉上的哀色頓時一僵,片刻才尷尬地笑了笑:「這……官府結論還沒出來,尚不知是投河自盡還是被奸人所害。」

    一旁的裴堯允聞言皺了皺眉,暗中怒視了葉結蔓一眼,低呵道:「別亂說話。」

    葉結蔓卻恍若沒有看到,笑得愈發溫柔,望著紀川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以紀小姐的個性,應該不會想不開,還跑到城西來投河多此一舉。若有得罪的地方,紀少爺切莫在意,結蔓並沒有惡意,只是心裡可惜罷了。」

    紀川擺了擺手:「無礙,少夫人說得也有道理。」頓了頓,似意識到了什麼,他臉上露出疑惑,「不過……聽少夫人的意思,難道認識西舞嗎?」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裡,葉結蔓望著紀川輕輕頷了頷首,自唇中吐出話來:「不瞞紀少爺,我與逝去的紀小姐,的確是有過幾面之緣。雖交情不算深,但心裡也著實為之扼腕。此次既然有緣遇見紀少爺,斗膽一提,不知可否應下結蔓一件事?」

    「少夫人但說無妨。」

    葉結蔓直視向紀川,目光裡泛著粼粼波光,眉間輕蹙,身上不知不覺染了幾分令人憐惜的柔婉哀傷:「我想去為紀小姐上幾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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