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活見鬼了 文 / 桑鯉
視線裡,一雙紅靴映入葉結蔓的眼底。餘光裡低垂的紅色裙袂濕透,猶自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著水。那雙紅靴腳下站立的地方已經被水泅濕,水流蜿蜒著緩緩朝葉結蔓腳邊淌來,猶如細籐一般。她僵硬著脖頸,目光一點點往上移去。只見那紅色衣袂浸透了水,正貼在一具曲線玲瓏的身體上。女子垂在身側的雙手修長,指尖卻也在一滴滴落著水。靜謐裡,只有這疹人水聲幽幽迴盪。
有什麼東西死死堵在葉結蔓的喉嚨裡,發不出一絲聲音,只有震顫的牙關在水滴的詭異聲音裡輕微作響。
終於,葉結蔓驚恐的目光落在了身前幾步開外直直站立的女子臉上。
那慘白到沒有血色的面容,在蠟燭的微弱紅光裡顯露。身後一頭極長的青絲也浸透了水,有幾縷貼在鬢邊,水珠沿著鬢角落下來。女子好像整個人都剛從水中撈上來一般,無一處是乾的。而那雙眼睛散發著幽幽赤光,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葉結蔓,顯得鬼魅氣息寒氣四溢,感覺恨不得將她拆卸吞入腹中。襯著女子那一身詭譎的大紅色喜袍,竟像是染滿了血,讓人錯覺滴下的水在眨眼間就會變成血一般。
觸及葉結蔓的視線,面色慘白的女子忽然咧了咧嘴,朝她露出一口晃眼的森然白牙。不過這麼一眼,床榻上的葉結蔓的身子不由劇烈顫了顫,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白眼一翻,已經嚇得徹底暈厥過去,往後倒在了喜床之上。
然而事情自然沒有那麼容易。
葉結蔓的身子方接觸柔軟床鋪,還沒暈上多久,嘴唇上方的人中處就傳來一陣刺痛,意識迷糊間,臉上又毫不留情地被拍了拍,有火辣辣的痛意升起,隨即又感覺一股寒意遍佈全身。那感覺就像是大雪天將她整個人脫光往風雪裡一丟,直接將她冷得打了個顫,昏沉的意識立馬清醒了幾分。她哪裡還昏得住,掙扎著就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喜慶的紅色床帳。恍惚間,葉結蔓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尚帶著痛意的臉頰,以為自己不小心在床上睡了過去,正皺著眉想要撐起身子坐起來,一顆頭突然探進視線。
記憶裡的慘白的面容與幽幽紅光近在咫尺。濕透的青絲傾洩下來,拂過葉結蔓的胸口,有幾滴水滴在她的脖頸上,涼得人身子一僵。葉結蔓怔怔地望著近在眼前的女子面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時間停滯。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處。
「啊——」
片刻後,葉結蔓渾身一震,身上像是被按下了開關,之前堵在喉嚨裡的阻礙瞬間消了去,一聲驚叫如洪水洩下,不受控制地自她嘴裡衝出來。與此同時葉結蔓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後退抵上了牆,緊緊閉起眼睛不去看身前的女子。
「閉嘴。」
一聲不耐煩的聲音落下,斬冰截雪般打斷了葉結蔓的尖叫。
葉結蔓的尾音顫抖著停了下來,整個人縮在床榻之上。驚恐間,手臂上忽包裹了一層寒意,隨即有力道將自己拉得猛地往前跌去。葉結蔓慌忙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女子的手正握了自己腕間。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又冷冷丟下話來:「鬼叫什麼,耳朵都要震聾了。」
葉結蔓的手縮了縮,對方的五指卻沒有絲毫鬆開的打算。她也不敢掙扎,只怯怯地抬起頭,掃過床邊的女子。對方則冷著臉揉了揉耳朵,一副不屑的模樣。見狀,葉結蔓強自將心頭的恐懼壓了下去,目光在女子面無血色的臉上又打量了一圈,見對方並沒有什麼動作,不由回過神來,在心底暗自唾了自己一口大驚小怪。這世上哪裡來的鬼?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這般想著,葉結蔓一時還是有些拿捏不準對方身份,話語有些顫地試探道:「你是誰?大半夜怪嚇人的,我還以為你是鬼……」
女子聞言,揉著耳朵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定定地望向葉結蔓。那目光古怪,望得葉結蔓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她正要開口詢問,女子唇角忽然極快地綻開了一個詭異的笑,緩緩道:「不是你以為,我本來就是鬼。」
聞言,葉結蔓心裡咯登一下,臉上卻還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別,別開玩笑了……」
「噢?你不信?」女子臉上笑容愈深,微微往前傾過身來,落在葉結蔓眼裡,只覺寒意一陣陣湧上心頭,下一瞬,對方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再仔細看看……」
葉結蔓整個人恨不得嵌入牆裡去,然而身後抵著的堅硬已不容許她再退。她的目光晃動得厲害,顫顫巍巍地停留在眼前女子身上。濕噠噠的水滴隨著女子前傾的身子,一滴滴落在被褥之上,泅出幾處深色水漬。那張蒼白的臉襯在一片血色的喜袍之中,顯得愈發慘淡。葉結蔓身體僵硬得根本無法動彈,身側的手指攥得紅色喜被都皺了起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子貼近自己,那雙幽紅眼睛沒有絲毫溫度。徹骨寒意爬上葉結蔓的身子。驚懼裡,眼前女子又幽幽開了口:「你是不是感覺不到我的呼吸?因為死人是沒有的……」
話音一落,葉結蔓的瞳孔倏地放大,連身子都顫了顫。她只覺腦中暈眩感再次傳來,恨不得就此昏過去才好。然而眼前女子——不,女鬼顯然不給她這麼好的待遇。只見她唇角噙著一抹弧度,說話間已經朝葉結蔓探出手來,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那溫度根本不像個人該有的,明明是春日,卻讓人宛如墜入深冬。這回,寒意直接攀上葉結蔓的肌膚,有細密的疙瘩密密麻麻浮現在白皙膚色之上。葉結蔓褪盡唇色,卻也不敢動作,任由女鬼的手指輕拂過自己,口裡下意識喃喃自語著:「怎麼可能……這世上……這世上哪來的鬼……」
「今晚你不就見到一個了嗎?」女鬼輕笑一聲,視線滑過葉結蔓佈滿怯意的面容,落在她身上的嫁衣上,低低道,「倒是個可憐人。」
言罷,也不理會葉結蔓的反應,女鬼兀自直起身來,環
顧過新房,目光很快被牌位吸引了去。只見她踏步走到牌位前停了下來,垂眸望著上面漆紅的字,念出了聲:「裴堯旭。」頓了頓,女鬼低下頭去,若有所思道,「城西裴家麼……」
葉結蔓見女子離開床榻,方舒出一口氣來,已經跳到喉嚨的心也隨之落了幾分。見對方拖著一身濕衣徑直走到牌位前若有所思的模樣,心裡不免有些奇怪。她的視線再次落在女子身上不太合身的喜袍上,那顯然是件男子款式,思及今日詭異的一切,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頭疑慮:「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穿著新郎喜袍出現在此處?」
本定定望著牌位的女鬼,聽到葉結蔓的問話偏過頭來,對上了她的視線,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譏誚模樣,連出口的話都帶著幾分嘲諷:「你看不出來麼?」說著,女鬼望了自己身上的喜袍一眼,緩步再次朝床榻走去,口中繼續道,「我來此處,自然是來與你拜堂成親的。」
聞言,葉結蔓心底打了個寒顫,咬了咬唇,眉間夾雜了幾分難言晦澀。見對方已經走近了床邊,又往後縮了縮,小聲道:「怎麼可能?而且就算……就算真的來了個鬼,不也該是裴堯旭才對……」
女鬼在話語裡神色一沉,二話不說俯身抓了葉結蔓的手臂。後者心裡一驚,還未掙扎,對方的聲音已經充滿怨氣地落下:「是啊,為什麼來得會是我呢?我倒也想知道,不如你給我解釋下?」
葉結蔓一怔,不明白女鬼是什麼意思,抬頭望向對方。見女鬼臉上露出明顯不快的神色,攥著自己手臂的力道也隨之緊了緊:「你以為我高興死都死了還來娶個女人?笑話。何況你這樣的,我根本看不上。」說著,女鬼的視線打量過葉結蔓,滿是不屑,「你雖有幾分姿色,但性子軟弱,看起來也不太聰明,平庸得很,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有甚好稀罕的?真不明白,裴家也算有錢有勢,怎麼會娶你這樣的女人?」
「你……」葉結蔓聽到對方毫不留情的奚落,眉間閃過一絲不悅,然而掃到女鬼的面容,那股怒氣又被強壓了下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對方慘白的面容上,輪廓利落,眉眼精緻,鼻樑高挺,顯得整張臉都鮮活起來,引人注目得很。若不是從一開始就氣氛詭譎,葉結蔓也注意不到。想來眼前女子生前的確是個難得的漂亮姑娘。
女鬼不知葉結蔓所想,瞥見她眉間一閃而逝的不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生氣了?呵,看來是個連生氣都壓著不發洩出來的主,對麼?」
葉結蔓深吸一口氣,暗自勸自己沒必要同一個女鬼一般見識。待心境恢復了平和,方出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問我想幹什麼?」女鬼的目光深深地望進葉結蔓的眼裡,一字一句道,「我還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前一刻才意識到自己死了,後一刻已經到了這個房間,身上還穿了這麼蠢的衣服。」女鬼指著自己身上的喜袍,怒極反笑,「甚至被逼著娶個女人,連死都不能死得安耽一點,你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可是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葉結蔓見女鬼氣勢洶洶,有些不安地掙了掙被緊攥的手臂,卻反而被對方一扯,拉得更加往前跌去,幾乎要跌進女鬼的懷裡。迎面而來的寒氣迫人,葉結蔓望著近在咫尺的女鬼,聲音不由低下去,面色無辜地解釋道,「我也才得知自己的夫君竟無端變成了冷冰冰的牌位。你就算要找人算賬,也應該找裴家去……」
「我管你夫君是死是活,」女鬼的臉幾乎要貼上葉結蔓,兀自惡狠狠道,「裴家自然也有份。只是大部分的責任,還得你來擔。」頓了頓,女子望著葉結蔓充滿不安的眼睛,眉梢一抬,語氣裡多了些挑釁,「畢竟,你如今已經是我的新娘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