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40.觸碰心底難以掩藏的柔軟 文 / 鳳無夕
紀明澤緩緩睜開眼,被刺目的日光閃了一下,慢慢適應光線後,他環視了一遍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沙灘上,睡著躺椅,撐著大傘,看起來在曬日光浴。
沙灘上到處是人,來來往往路過他身邊。碧海藍天近在眼前,迎面撲來的海風帶著幾絲鹹腥味。
也許他在度假,也許他在旅行,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已經記不清了。
紀明澤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又往海邊走了幾步,看著在海裡嬉鬧的各種皮膚各種髮色的人,不由微微一笑,感覺心情也舒朗了許多,雖然不知道籠罩在心上的沉重霧霾是因何事而來……
沙灘上零星的散落著幾個移動的小屋,紀明澤看到其中一家冰激凌之家前面聚集了最多的人,不由興致一起,也想去買一個。
此時櫃檯前正趴著兩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看著一個個顏色各異但都甜美誘人的甜筒被轉出來,嘴裡發出一聲聲驚歎。
「啊啊,我喜歡這個!香草甜筒最經典了!」
「我喜歡草莓奶油的,巧克力牛奶也喜歡!」
「咦?這是什麼?醬油冰激凌?好吃麼?」
「哇塞!還有加醋的!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
紀明澤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些笑意,眼神也溫柔了許多。
誰都有童年,可並不是誰的童年都可以純真又快樂。
紀明澤皺眉,為什麼會想到這些?
微微晃了一下神,目光被掩藏在冰激凌之家後面的一座小木屋所吸引。
小木屋灰突突的,上面沒有任何標記,唯一的一扇小木門也緊閉著,乍一看毫不起眼,然而正因為看不出端倪,才能勾出人心底想要窺探一番的欲-望。
周圍的人漸漸變得虛幻,彷彿帶著幾重幻影,紀明澤沒有理會,似乎滿心的注意力全部被那間小木屋吸引,一步一步的朝它走去,步伐沉重又不穩,卻透露著一股堅定,好像不管前路有多少阻攔,也要誓死走到底那樣堅決。
待到紀明澤站到距小木屋幾步遠,四周的環境突然劇烈的扭曲了幾下,天倏忽暗了下來,沙灘上的其他人其他房子都不見了,天地間只剩下他和那座小木屋無聲的對峙著。
心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起來,紀明澤知道自己很緊張,卻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他緩緩伸出手,想要觸碰到那扇門,卻又忽然膽怯了,手驀地垂了下來。
如此反覆幾次,終究沒能鼓起那個勇氣。
太弱了!紀明澤在心裡罵自己,這樣猶豫又脆弱,根本不像他。
終於做好心理建設一下子伸直了手,卻發現距離門太遠根本夠不著。
紀明澤緩緩吐了口氣,一顆心上上下下,把他折騰的夠嗆。
下定決心又走近了幾步,足夠近,伸手就能碰到門的距離。
指尖終於觸碰到了實物,有點粗糙的質感,紀明澤動了動,讓更多的皮膚接觸到門的部分,只要一用力,就能知道裡面到底有什麼……
「不要,不要打開。」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
「快,快打開,打開就能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反駁。
「不行,不能打開,你會後悔的。」第一個人的語氣激烈了一點。
「不會,你不會後悔,不打開才會後悔。」另一個人不甘示弱。
……
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紀明澤狠狠的皺著眉,只覺得腦袋裡的血管突突突的跳得厲害,兩個聲音一遍遍迴響在腦海裡,甚至帶起了無數重回音,紀明澤頭痛欲裂,然而聲音仍在繼續,並且越來越響。
「閉嘴!」紀明澤煩不勝煩,突然吼道。
世界一下子安靜了,空蕩蕩的沙灘在夜色的映蓋下顯得有些陰森詭異。
看向那座破房子,紀明澤右腿蓄力,準備一腳踹開門,乾脆又利落,雖然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對此如此執著。
「明澤。」正當他將要出腳的那一瞬,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輕柔又熟悉的聲音。
紀明澤放下蓄積起的力道,緩緩回身。他身後的不遠處站著一個乾淨漂亮的青年,瘦高的個子,柔軟的鬢髮乖巧的貼在耳側,清透溫潤的眼眸裡泛著微微笑意,姣好的嘴唇彎起好看的弧度,全身上下散發的氣息帶著致命的吸引力。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天很黑,但紀明澤就是可以看得那麼清楚。心底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悸動,眼中的情感呼之欲出。
紀明澤深吸一口氣,微啞著嗓子喊出了他的名字,「黎小安。」
黎人安的笑容更大了,整個人帶著如水的溫柔,「不要怕,明澤,不要讓過去的事情影響到你的未來甚至一生。勇敢的面對過去,才能心無旁騖的走下去。」
紀明澤定定的凝視著黎人安,半晌,展露笑顏,「好。」
黎人安也跟著笑了。
就在這時,巨變陡生,天際炸響一個悶雷,閃電劃破黑幕,雨點傾盆而下,原本平靜流淌在黑暗下的海水也突然暴動起來,掀起一個又一個巨浪。
風雨中,一個巨大的浪頭來勢兇猛的拍打到岸上,頃刻間便把黎人安吞沒了。
而這一切,只不過發生在紀明澤眨眼的一瞬間。
 
再一看,沙灘上哪還有黎人安的影子,只有未褪盡的海水在囂張的嘲笑他的愚蠢。
「不!!!」紀明澤失控的大聲吼道,「黎小安!!!黎人安!!!回來!!!黎、人、安!!!」
紀明澤拚命的喊著,任由雨水流進眼裡,流進嘴裡,流進心裡……
又一個閃電照亮了世界,大海那頭恐怖的深色怪獸漸漸歸復平靜,沙灘上只留下一個人類在瘋狂的怒吼著,哀嚎著,卻無力與之抗爭。
任你平素如何強大,資產有多雄厚,在自然的面前,不過如此渺小。
………………
時間再往前推半個小時:
黎人安和紀明澤按照事先約好的前去拜訪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並不是年過半百頭髮花白的老醫生,而是一位看起來三十出頭的女性。帶著眼鏡,頭髮盤起,穿著深色的呢大衣,雖然面部表情很柔和,但整個給人的感覺,應該是個嚴謹的人。
再看整個房間,米色的書桌,漆紅的聯排書架,布藝沙發搖椅一應具全,桌上堆放著一些件、電腦以及一盆仙人球和風信子,架子上擺滿了各種書籍,不遠處的鋁架上放著一隻中等大小的玻璃缸,裡面養著種類各異的金魚,有胖有瘦,在水裡游來游去,看起來很是可愛,地上還擺放著幾盆大型盆栽花卉。最引人注目的是掛在西牆上的巨幅圖畫,藍天白雲,沙灘海洋,沙鷗展翅,寧靜又致遠,以及靠近東牆的一個沙桌,總之這裡看起來並不像是私人診室,反而更像家居的書房,讓人覺得很舒服很放鬆。
自從踏進這個房間,紀明澤雖然依舊面不改色,但黎人安能感覺到他自身體裡透出來的排斥因子,不由安撫似的捏了捏紀明澤的掌心,紀明澤側過頭,嘴角微微揚起些弧度,片刻後,嘴唇的線條又重新繃直了。
黎人安看在眼裡,卻又無可奈何,紀明澤不想面對甚至極力逃避的事情,卻也正是他必須面對的事。
有些心結,解不開,埋在心底或許沒事,但有些陰影,若是不祛除,後果難以想像。
這個心理醫生是劉寶德介紹新換的,雖然年紀不大,但能被劉寶德那個資歷很深的主任醫生推崇,定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其實黎人安覺得,與其稱其為心理醫生,不如稱呼她為心理咨詢師。
「兩位請坐。」女心理師引導著黎人安坐到了沙發上,卻讓紀明澤坐在了搖椅上。
「謝謝。」兩人分別道謝。
「不必。」女醫生開門見山道:「我姓蔡,叫蔡恬。紀先生的基本情況我已經瞭解過了,具體的,咱們一會兒慢慢談。」
黎人安點點頭,「有勞了,蔡醫生。」
蔡恬看了紀明澤一眼,對黎人安搖搖食指,「不要叫我醫生,會對紀先生潛意識裡造成一定的壓力,叫我老師就好,我目前也在一所大學裡任教。」
「好。」黎人安應道。
蔡恬隨後將辦公椅轉向紀明澤,「紀先生,可以談談你小時候的一些情況麼?比如說生母生父,小時候過的生活之類的。」
紀明澤雖然表情依舊淡然,但微微皺起的眉宇顯示出了他內心的抗拒,沉默了一會兒,紀明澤道:「恕難從命。」
「好。」蔡恬顯然早有所料,如果紀明澤能那麼容易就開口,他的問題也不會拖到現在,遲遲不解決。
「接下來我會對你進行催眠,希望你配合,好麼?」
紀明澤點了點頭。
黎人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舉手,「需要我迴避麼?」
「不用。」蔡恬道:「你在場能讓紀先生放鬆一些,效果會好一些。只要在整個過程中保持安靜,不要出聲即可。」
黎人安有所明悟的點頭。
「紀先生,你也不必緊張,只需要放鬆身體,放空思維就好了,其餘什麼都不用做。」蔡恬說著,拿過桌上的一個玻璃球慢慢走到紀明澤面前。
直到離紀明澤還有幾步的距離,蔡恬停住腳步,緩緩俯身,將玻璃球舉到離紀明澤眼睛大概一米的地方,「紀先生,請看著這個球。」
紀明澤依言將視線轉向玻璃球。
「你在裡面看到了什麼?」蔡恬問。
「一個雪人。」紀明澤答。
蔡恬在玻璃球的底座上按了一下,「現在呢?」
「雪人和雪。」
蔡恬又問:「雪是什麼顏色?」
紀明澤:「白色。」
蔡恬:「雪下得大麼?」
紀明澤:「大。」
蔡恬:「有多大?」
紀明澤:「很大。」
蔡恬:「具體形容一下。」
紀明澤:「鵝毛大雪。」
蔡恬:「再看仔細一些,雪有多大?」
「……」紀明澤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