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絕路 文 / 典清
「爹,為什麼宮裡的宴會我也要參加?」儲重鈞站在餐桌邊,手上端著一杯咖啡,輕輕吹了吹,略帶不滿地看向儲志琦,「我不想去。」
「什麼叫你也要參加?什麼叫你不想去?」儲志琦一邊給身邊的儲金氏夾著菜一邊道,「這世上多少人想去還去不成呢,哪有你這樣的,推三阻四,像什麼話嘛。」
儲重鈞撅起了嘴巴:「可是去那裡有什麼意思?全是些個老古董。還不如柏先生有意思,他會和我講國外的故事。」
「這次宮宴能見到新帝啊。你不是一直念叨著,想看看小皇帝夠不夠時…你上次說的那個叫時什麼?」儲志琦皺眉苦想。
「時髦!」儲重鈞回答,「這可是現在北都最流行的詞了。您知道什麼是時髦嗎?就是smart!」他頓了頓,「不過我現在能肯定新皇帝肯定不時髦了。她就是一個江州小官兒的女兒,怎麼會知道什麼是時髦嘛。」
儲志琦搖搖頭:「哎,你別小看新帝,她可是念過新式女塾的。你看看現在北都裡的姑娘,大多都沒念過書。」
「她念沒念過書和我有什麼關係!」儲重鈞略有些肥的臉皺了起來,「我就是不想去!」
儲志琦的語氣不由加重了幾分:「不要淘氣!這次爹是帶你去宮里長長見識。況,這次賢親王夫婦也在,也好相看相看…」
「相看?」正埋頭吃飯的儲金氏抬起頭驚訝地看向儲志琦,「老爺是想讓六少爺和陛下…」
「口無遮攔。」儲志琦無奈地看了儲金氏一眼,打斷了她的話,這才看向儲重鈞,「總之,你這次,去,也得去;不去,那也得去。」
儲金氏聽儲志琦這麼說,眉頭不由皺了起來。若是儲志琦真這麼想的,那她可得為她的小九好好打算打算了。想著想著,她心裡不由一陣憤恨。儲重鈞不過是個庶子,卻因為出生時間恰好,將來或許就能踩在自己兒子頭上了。她握緊筷子,想著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爹,我不去。」儲重鈞聽出儲志琦的意思,差點沒跳起來。他想了想,「我就是個庶子,這種事情,就讓九弟去吧。」
儲金氏一喜,卻聽儲志琦斥道:「什麼嫡子庶子,不都是我儲兗州的兒子?小六,你摸著良心說說,爹平時虧待過你沒有?」
「可是,我野慣了,就是不習慣宮裡那規矩嘛。」儲重鈞可憐巴巴地看著儲志琦,「爹,你就讓我呆在家裡吧。」
儲金氏也在一邊幫腔:「老爺,阿鈞不願意就由著他吧。反正這次錯過還有下次,沒什麼的。」
儲志琦想起自己的北洋軍兵權才被奪走,如今再不握住這難得的機會把皇帝籠成自家人,那他日後一定不好過。他狠狠心,沉聲說道:「不行,阿鈞今天必須得去。儲大,伺候好你六少爺。」他看了眼儲重鈞,指指他身上的西服,「別成天和你大姐夫學,穿什麼洋人的衣服。你看元潛先生,人家在美利堅這麼多年,回來以後不照樣穿著我們自己的衣服嘛,從沒見人洋服洋帽上身的。」
聽到儲志琦提起自己最崇拜的柏存崢,儲重鈞默默低下頭沒有再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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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在太和殿外舉行,參加的全是內閣成員、議員,有些會帶著兒女前來,大家亂哄哄坐在一處,好不熱鬧。
儲重鈞一到宮宴處,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只好緊緊跟在他父親身後。等到儲志琦一一寒暄完了之後,這才由宮人引著到了靠龍座很近的地方落了座。
「你看,大家都攜妻帶女的,就祁豐一個光著過來。」儲志琦剛坐下,就聽身邊和自己較為親近的一個議員說著。
榮順正在一邊誇著儲重鈞「頗有乃父之風」,聽見那議員這麼說,立刻皺起眉頭:「王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祁將軍家裡的情況,他愛妻過世後,就沒再續娶過,也從來沒有過什麼側室通房,他帶誰過來?」
儲志琦心裡冷哼一聲,祁豐現在果然和榮順抱團了。所以剛剛榮順誇儲重鈞刷出來的好感又瞬間沒了,儲志琦暗地給榮順又記上一筆,才說:「什麼帶誰過來,祁豐又不是沒兒子。」
榮順剛想接話,那位王大人緊接著儲志琦的話又說了:「就是啊。唉我說,榮大人,您這話裡話外這麼佩服祁豐,那你家十二房姨太太哪裡來的啊。」
祁豐為人至情至性,榮順和他多日相處下來,的確是真心真意開始敬佩他了。可他今天剛剛為祁豐說了話,就被儲志琦和王議員兩面夾擊。他自討沒趣,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了。
等大家寒暄了一陣之後,就聽太監唱道:「陛下駕到——賢親王到——賢親王妃到——」整個宮宴現場全都安靜了下來。因為榮郁芝之前頒過的減免行禮的旨意,所有人都只是躬身為禮。
「諸位臣工這幾日都辛苦了,都坐下吧。」榮郁芝快步走上龍座,一邊和善地對著底下的人們說著。
大家紛紛起身落座,儲志琦偷偷在底下捅了捅儲重鈞:「你說,陛下夠不夠時髦?」
儲重鈞瞄了正坐在上首的榮郁芝一眼。她身上穿著厚重的禮服,燈火搖曳之下她的面龐有些模糊,只能見她正肅容端正地坐著,目不斜視看著眼前擺著的一盆水果。儲重鈞朝儲志琦堅定地搖搖頭:「一點都不時髦。」他爹真的完全不懂什麼是時髦!穿著洋裙在音樂下翩翩起舞,或者彈著鋼琴的姑娘,那才是時髦!
儲志琦向來寵孩子,可他這次實在是不能照著儲重鈞的意思走了。就算儲重鈞覺得榮郁芝不夠「時髦」,他還是堅持站了起來,朝榮郁芝鞠了一躬:「陛下。」
榮郁芝正拾起
起一塊切得很小的西瓜放進嘴裡,聽儲志琦叫她,忙擦了擦嘴:「儲相有何事?」
儲志琦使勁把儲重鈞也拉了起來,然後說道:「這是犬子重鈞,與陛下年齡相當。臣想著,明日就是陛下就要拜師了,讓阿鈞來為陛下做伴讀如何?」
榮郁芝愣了一下,連嘴裡的西瓜都忘了嚼了。她看了看儲重鈞那張酷似儲志琦的臉,不由一陣反胃。她把口中的西瓜嚥了下去,又喝了口茶壓了壓,這才開口:「朕是女子,請一位男子做伴讀似乎不太合適吧?」
儲志琦擺擺手:「怎麼會?如今時代不同了,陛下為國君至尊,議會都參加了,請的師傅也都是男子,男子做伴讀又怎麼了?」
王議員也在一邊附和:「儲相說的在理。陛下啊,議會的時候您挺開明的,怎麼如今這麼扭扭捏捏的呢。」
梁崇婉本在一邊為榮郁芝沏茶,聽王議員這麼說,不由橫眉斥道:「休要放肆,陛下豈是你能議論的?」
王議員嚇了一跳,忙躬身說道:「微臣惶恐。」
榮郁芝伸手制止了梁崇婉再訓斥王議員,轉頭朝儲志琦笑笑:「儲相多慮了,朕就是問問。儲公子願意來為朕伴讀,朕自然高興。」
榮郁芝這麼表態了,儲志琦自然樂呵呵的,更不把儲重鈞的態度放在心裡了。
看儲志琦這麼個態度,榮郁芝也大概猜到他存著什麼心思了。榮郁芝只覺得自己好倒霉,最近棘手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沒完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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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進行到一半,正是賓主盡歡之時,忽然有人來報,說是英格蘭公使有急事求見榮郁芝,已經等在外頭了。
榮郁芝聽見是英格蘭公使來了,不由心頭一跳,知道這是來催債務的事情了。可是她也不可能把英格蘭公使拒之門外,只好請了進來。
英格蘭公使辛普森先生是個褐色頭髮,身形挺拔的中年人,走起路來帶著一股凌厲的氣勢。他來的目的就是榮郁芝預料的那樣,要趁所有議員,主要是儲志琦,在場的時候,讓靖政府接下五十萬黃金的欠款。
儲志琦和英格蘭政府的關係還算不錯,在一邊說了許多好話,辛普森先生才勉強答應多給半天的考慮時間。儲志琦表面上屈迎奉承,心底裡恨死這個前兩年新上任的公使了。和老公使溫和的性格不同,新公使總是咄咄逼人,從來不給別人台階下,也不給別人絲毫喘息的機會。
看著辛普森先生的背影,榮郁芝心都涼了。拖了半天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什麼?拖到晚上就會發現,這頂多是垂死掙扎罷了。
整個宮宴現場陷入寂靜之中,坐在榮郁芝身邊的榮昌政和顧氏完全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過了良久,儲志琦打破沉默:「陛下以為如何?」
榮郁芝閉了閉眼睛:「朕心裡是不願的。不過朕如今沒有決定這些的權力,諸位閣臣議員看著辦吧。」
榮順也沒想到辛普森居然會一點顏面都不給,直接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上說這樣的話。他父親洛敘在當年為了政治立場,打壓祁豐,所以才領頭議和的。他知道第一個提出接過債務的就是出頭鳥,將來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但是這次國朝已被逼入絕路,只能由他來做這個壞人了。他站起身鞠了一躬:「陛下,這協約我們只能認了。英格蘭實力太強,只要他們列兵,我們是決計抵擋不住的。」
他一發話,旁人紛紛附和,一起勸儲志琦和榮郁芝接下這協約。儲志琦翻來覆去想了許久,終是點了點頭。
看到儲志琦點頭,榮順忙去寫下書,然後交由小太監捧到榮郁芝的面前。
榮郁芝接過掌印太監手上的印璽,感覺自己的手都在顫抖。
她緊緊閉上雙眼,感覺自己彷彿是落入了萬丈冰崖。
因為這一回,真的沒法挽回了。
「請等一下!」殿外傳來一聲帶著粗喘的呼喚聲,「這個債務我們絕對不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