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暫歇 文 / 典清
榮郁芝真覺得人生際遇很是巧妙,一刻鐘前她還被黃四羞辱,現在黃四被儲志琦狠狠打臉,黃知州卻在她面前不斷磕頭,隨後卻被押了下去面臨嚴刑。更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的是,這滿清的皇帝本是她的君主,可卻被人推翻,自己還莫名其妙做了什麼立憲女帝。應該說,在宴會正廳儲志琦朝她跪下的那剎,她的人生軌跡也就此改變了——而且是以她從沒想像過的方式。
不過她也沒想著逃避。這種事情就像女學先生們的戒尺一樣,該來的一刻都不會晚。於是,她就憑著與生俱來的樂觀明智地選擇好好面對這個局面,而非吵鬧著要回家。
黃伯被拖走後,偏室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榮郁芝縮在主位的椅子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乾巴巴地看著儲志琦和柏存崢。
儲志琦站起來朝榮郁芝一揖,說道:「稟陛下,微臣來時已帶著儀仗。如今局勢不穩,懇請陛下明日就啟程入北都。」
榮郁芝之前在路上見過黃知州的儀仗,浩浩蕩蕩一長串人跟隨著,有專人舉著寫「迴避」和「肅靜」的虎頭牌,那陣仗,比穿越前電視上演的更大好多。連個知州的儀仗都能這麼威風,那麼皇帝…榮郁芝稍加想像了一下,心裡竟然一陣暗爽。
儲志琦將黃知州——現在該喚他罪人黃伯了——的宅子暫定為行宮,讓榮郁芝先歇一天,明天一早就啟程去都城。榮郁芝知道自己沒什麼拒絕的權力,只是問了下自己父母兄長的情況。儲志琦只回答說,榮昌政、顧氏,還有榮郁芝的兩個哥哥都會一併接到北都,屆時會妥當安排好他們。
隨後,就有一個女官帶著十多個宮女過來了,她把榮郁芝迎到了收拾好的一間臥房裡。
榮郁芝四處打量了一下,屋子的裝飾華麗,連床上的簾子都是金色的錦緞,四處擺滿了貴重的古董器物,炭也燒著,屋子裡極為暖和。榮郁芝捧起一顆夜明珠,轉頭問那女官:「這個屋子佈置過嗎?」
女官福身回道:「回稟陛下,這是黃府四小姐的屋子。這裡的帷幔以及被褥都是換上御用的,這些個古董倒是原來的陳設,並未換過。」
榮郁芝若有所思點點頭,看著四處華麗的佈置,對江南這塊兒官員的「油水」倒是有了更直觀的印象。她又轉頭打量起那個女官來。那女官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卻是一臉老道,和一邊素面朝天,穿著藍灰色服裝站著規矩的宮女比起來,穿得更加鮮嫩些,臉上還畫著淡妝。榮郁芝見她眉眼周正,雖然算不上貌美,可是看上去就很規矩,便不由對她有了些好感,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官再行一禮,這才回道:「回陛下的話,奴婢賤名梁崇婉。」
榮郁芝皺了皺眉頭,這宮女也忒規矩了些,自己問什麼她便答什麼,別的一句都不說。她只得繼續搭話:「你過去也是伺候…伺候前朝那些主子的麼?」
聽榮郁芝這麼一問,梁崇婉似是吃了一驚,可她不敢在面上表露什麼,只是規規矩矩答道:「奴婢原是侍奉前朝廢帝喫茶的,幸而陛下聖明,又蒙儲中堂大恩,這才有幸前來伺候陛下。」
榮郁芝聽了她這話字字清楚,毫不猶豫,卻是自己和儲志琦的馬屁都拍到了,頓時覺得梁崇婉此人不簡單,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僅僅是前朝小皇帝跟前奉茶的宮女。想到此處,榮郁芝苦笑一下,這還用問麼,儲志琦把梁崇婉安排到自己身邊來,別的不說,至少會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的。
榮郁芝又偷眼瞧了幾下梁崇婉,卻怎麼看都不覺得她像個細作。榮郁芝也懶得多想,今天她動過的那些腦筋真是比過去這十二年來加起來的都多了不少,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只是這一屋子陌生的宮女,她總歸有些不自在。她回過頭問梁崇婉:「麻煩幫我去問一下儲中堂,能不能叫來我身邊的丫頭莫蘭和我的奶娘卓媽媽。」
梁崇婉不急不忙福身答道:「回陛下,儲中堂吩咐過,過去陛下身邊的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下等奴才,便不准再在陛下身邊伺候。奴婢不敢隨意做主,便請卓媽媽和莫蘭姑娘先伺候陛下父母為要。具體如何,還勞煩陛下定奪。」
榮郁芝聽了那句「下等奴才」,心中有些不高興,她也知道梁崇婉不敢胡謅,這應該是儲志琦的原話。後面那些則是梁崇婉自己下的決定,雖然她想的周到,榮郁芝卻沒空為此高興,反倒陷入了身邊全是陌生人的恐懼中了。她四處看了看,下面十四五個穿得素淡的宮女垂首站在黃四的屋子裡。雖說黃四的屋子比自己的大多了,可是這麼多人站著,倒教屋子顯得擁擠壓抑極了。
榮郁芝垂下眼眸,只說了句「便教她們先伺候著我的父母罷」,便坐在榻上不再說話。
梁崇婉也是初次接觸這位貴人,摸不清她的脾性,也不敢隨意說話。而主子沒發話,底下那些個普通宮女更不敢說什麼,屋子裡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梁崇婉才小心翼翼說道:「稟陛下,時候不早了,是否要奴婢伺候陛下沐浴。」
榮郁芝正看著枕套上的團龍紋發呆,聽梁崇婉說話,也不多想,就點點頭。
梁崇婉暗暗鬆了口氣,把榮郁芝引去沐浴了。
洗了澡,梁崇婉又幫榮郁芝傳了膳。因為儲志琦走得急,沒把御廚也帶來,所以榮郁芝吃的是黃府廚子做的晚膳,八菜一湯,做得清淡。可今天出了這麼多事,榮郁芝沒什麼胃口,每道菜吃了兩三口也就飽了。
在廳裡吃了飯,榮郁芝見天已經擦黑了,自己做什麼都覺得不自在,便想著乾脆早點睡覺。她和梁崇婉說了一聲之後,梁崇婉並兩個宮女幫她換了寢衣,就讓她在床上躺著了。
榮郁芝蓋好被子,就見一個宮女放下了帷幔,然後透過帷幔她就看到這宮女…居然徑直盤腿坐下了。
看見這一幕,榮郁芝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撥開帷幔問那宮女:「你在這裡幹嘛?」
那宮女被榮郁芝嚇了一跳,忙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回道:「奴婢…今兒…奴婢為陛下值夜。」
榮郁芝歪歪頭,這值夜又是什麼東西?她教那宮女起身,那宮女便恭恭敬敬幫她拉好帷幔,又坐下了。
榮郁芝躺在床上,可是一想到旁邊還坐著個人,搞不好還時常看自己一眼,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她閉上眼睛希望自己趕緊睡著,但是不知過了多久,她只是在床上翻過幾個身,一點睡意都沒有。
好一會兒,榮郁芝終於忍不住了,她扯開帷幔,硬著語氣和那個宮女說道:「你能別在這邊睡嘛,旁邊有人我睡不著。」
那宮女被驚得紅了眼眶,唯唯諾諾退下去了。
榮郁芝等那宮女離開房間把房門關上之後,才躺回床上,感覺心裡總算舒坦了些。可仔細想想,她又覺得自己對不住那宮女,感覺自己把今天一天的壓力都化作怒氣撒在那宮女頭上了。她側過身子面朝裡躺著,歎了口氣,這才閉上眼睛醞釀著睡意。
那宮女退出屋子之後,只紅著眼睛站在屋子門前。今天是她輪到守值夜,可又被陛下趕了出來,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站在門前,生怕陛下有什麼吩咐。
梁崇婉本想出來看看榮郁芝這兒有什麼不妥的,就看見那宮女呆站在屋門前,便上前詢道:「合璧,你怎麼站在屋門前呢?」
合璧看到梁崇婉朝自己走來,便迎上去行了禮:「姑姑,陛下說有我在一邊睡不著,便教我出來了。我又怕陛下有什麼吩咐,只好在門口候著。」
梁崇婉聽合璧這麼一說,知道榮郁芝只是小官之女出身,並不知道,也一定不習慣有人值夜。想想這麼個普通的女孩子,一夕之間被捧為帝皇,也不知是福是禍,她不禁歎了口氣,轉過頭告訴合碧:「夜裡風大,你且回去歇著罷,陛下這兒有我呢。」
合璧聽了這話,簡直如蒙大赦,她朝梁崇婉福了一福,喜逐顏開:「多謝姑姑,那麻煩姑姑了,合璧退下了。」說完,她轉身便朝下人們休息的外院走去。
梁崇婉見合璧走遠,這才慢慢打開屋門,盡量不發出什麼聲音,隨後進了屋子。
榮郁芝這時候已經熟睡了,梁崇婉見帷幔裡沒什麼動靜,便鬆了口氣,坐在帷幔外頭的椅子上。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榮郁芝就被叫醒了。她痛苦地揉揉眼睛,想撒個嬌賴床,才發現叫醒她的是梁崇婉,卻不是卓媽媽了。她一下睡意全無,乖乖地起床由著宮女們一擁而上幫她穿衣服。
從中衣開始,就幾乎全是明黃色的衣服了,最外面還套上了一件繡龍紋的紅色褙子。等到幫榮郁芝穿完衣服,梁崇婉又引著她去梳妝。她剛剛拿起梳子,榮郁芝便說:「今兒不是要去北都麼,梳個輕便點的髮式吧。」
梁崇婉俯身應下,便給榮郁芝梳了個小髻,也沒插多少珠寶,只是稍稍點綴了下,再給她戴上了一支鑲滿珠寶的金步搖。
折騰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榮郁芝才走出屋子去用了早膳。等到她一切完備出了黃府的門時,便看見儲志琦已經騎在馬上等著她了,身後還跟著依舊素衣的柏存崢。
見榮郁芝出來,儲志琦和柏存崢全都跳下馬來,帶著一列隨從朝她行禮,然後迎她上了一輛六馬馬車。那六匹馬都是通體雪白,活像六尊白玉馬雕
榮郁芝踏上馬車之前,轉頭看了看,只見這隨行人員舉著皇帝儀仗,浩浩蕩蕩地,竟望到巷子口也沒見尾。
馬車裡,燒得正旺的炭早把車廂烘得暖暖的。榮郁芝坐穩後,就聽遠方有幾聲皮鞭摔地的聲音,一個尖細的嗓音大聲喊道:「皇帝出行,眾人避讓。」隨後,馬蹄聲起,馬車穩穩地朝前走著,榮郁芝斜靠在馬車壁上,覺得坐馬車比轎子舒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