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拍攝 文 / superpanda
鍾揚電影上映四周之後,謝思清叫鍾揚過來劇組報到。
此時距離正式開機還有三天。
這三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導演演員針對劇本進行溝通、演員之間互相進行熟悉磨合,等等。
謝思清習慣先與所有演員一對一地談,有針對性地探討每一個人即將會遇到的問題,之後他再讓幾個主要演員認識彼此。
另外還有再次試妝。之前已經試過,也拍了定妝照,這次則是最終敲定。
開機的前一天,照例舉行儀式。
儀式之後有一個新聞發佈會。
這將會是劇組殺青之前唯一一次公開接受採訪。主創及演員已經簽了保密協議,平時不得承諾任何媒體邀約。
讓謝思清驚訝的是,新聞發佈會上,記者重點全在鍾揚。
他們不停地問:「為什麼會回歸演戲?」、」「你有什麼新目標嗎?」、「為什麼選這個角色?」「這個角色哪裡特別?」等等諸多問題。
作為導演的謝思清倒是幾乎被忽略了。
倒是鍾揚,時不時地將話引到謝思清身上去。
……
到了正式開機那天,早上,只是個場記的小葡萄卻高喊道:「開始啦開始啦開始啦!為了拍出美好的片,我們開始!為了獲得觀眾喜愛,我們開始!為了斬獲眾多獎項,我們開始!為了登上世界頂點,我們開始!」
排比句如同進攻的號角,響徹在了片場的土地上。
眾人全都:「……」
只有謝思清拍了小葡萄一下:「說得好,小葡萄。」
「嘿嘿嘿嘿~」
謝思清去看鍾揚的妝。
鍾揚這時已經準備好了。
謝思清抬起了鍾揚的臉,仔仔細細地端詳妝面。
鍾揚也看著謝思清,然後突然扭開了臉。
「……你這樣讓我怎麼確定你的妝。」
「……」謝思清把鍾揚的臉掰了回來,可是鍾揚視線卻是落在別處。
「……」
這個傢伙——
「緊張麼?」謝思清問,「重新演戲。」
「緊張?」鍾揚疑惑地看了謝思清一眼。
「對。」
「哦。」鍾揚立刻說出一句和他表情截然相反的話,「對,特別緊張。」
「沒有事的。」謝思清勸慰道,「自信一點,告訴自己你沒問題,有自信就會好很多。你有影帝榮譽在身,完全說明你的本事……就算很長時間沒演,也能很快進入狀態。如果你都不行的話,那叫新人怎麼辦呢?」
「……嗯。」
「還是緊張的話,」謝思清又說道,「按摩下耳下腺,能讓神經放鬆。」
這個也是別人教的,據說那裡有個穴位,可以緩解不少壓力。
「怎麼按?」
謝思清手指放在自己耳朵下方:「就是這樣,耳朵下方,向這個方向走,從這裡劃過去,到這兒就停住,多重複個幾次。」
「這裡?」
「不是。」
「這裡?」
「不是。」
鍾揚又問:「到底是哪?」
「……」謝思清無奈,只好伸過雙手,按住鍾揚那個位置,給他做著示範,「從這裡開始,沿著這條線,一直到這裡。」
鍾揚瞇起眼睛,好像很是舒服。
「還有按太陽穴。」謝思清說。
「怎麼弄?」
「……太陽穴你也不知道?」
「……哦。」
鍾揚那裡差不多了,謝思清又去趙情那。
一問,趙情也有一些緊張。
不過她是新人,完全能夠理解。
謝思清也教了她些緩解方法,然後和她聊了聊天讓她放鬆。
謝思清這才知道,她過去是個老師,教小學語的。
「那麼,」謝思清問,「你不回去上班了嗎?」
「嗯。」趙情回答,「本來就是不想去了。」
「哦?為什麼?」
「地鐵漲價了,我不能接受。」
「……」謝思清說,「正經一點好嗎?」
「這個理由不正經嗎?」
「……」
「好吧。」趙情又道,「覺得並不適合這個工作,做起來會有些壓抑。我想嘗試其他事情,比如演戲就很有趣。」
「……嗯。」謝思清覺得,她是挺酷的,說辭職就辭了,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很需要勇氣。
然後,謝思清又問道:「迄今為止感覺如何?」
「還不錯
錯吧。」趙情回答,「並不後悔這個決定,雖然偶爾也會懷念……小孩子們挺可愛的。這種感覺有點奇怪,當時明明就很想走,可是之後回想起來,憶起來的全都是好……就像交了一個不合適的男友,明明知道必須分手,可還是會有些捨不得過去那些美好,因為知道翻過了這一頁,就再也回不去了。可能,厭惡不能持久,能夠留在心裡的都是甜蜜的東西吧。」
「嗯。」謝思清又問道,「可愛的小孩子們……給我舉個例子?」
他時常會和演員聊一些輕鬆的話題,讓他們神經不要太緊繃從而放輕鬆。
這點他和鍾揚又不一樣。
「比如……」趙情想了一想:「比如,我辭職之前在改的作……題目是『我重新地認識了你』。學生作就分三類,一類是被爸爸媽媽虐,然後幡然醒悟,原來這是愛啊;第二類是虐後爸後媽,然後還是幡然醒悟,原來這也是愛啊;第三類是好友反目成仇,最後還是幡然醒悟,原來這還是愛啊……總之,小小年紀個個都生活在恩怨情仇裡,不過舉出來的例子都是小事。」
謝思清也笑了。
這麼聊了一會兒,趙情似乎也好很多。
那邊,吳一森已經親自檢查了佈景。
邁克也將攝影機都佈置完畢,並且上了一個淺灰濾鏡,因為他說,幾個時期最好使用不同色調,-革這段他要用灰。
準備完畢之後,就正式開始了。
攝像機推過去,小葡萄愣愣地打了下場記板。
看得出來,真正上陣,小葡萄心裡也並不是非常地輕鬆,和以前那個充滿元氣的小葡萄挺不同的。
拿到最先拍的並非電影真正開頭。
這一段劇情是,主角父親漸漸年老,希望兒子繼承家業,然而主角認為,在這社會制弓毫無前途可言,並說這種東西已被時代拋棄,沒了就沒了吧,沒了也不可惜。父親為了讓他回心轉意,給他講了很多過去的事,告訴他現今國內這唯一一家手工弓箭鋪能活到現在是多麼不易……有一天晚上,主角看著掛在牆上的弓,若有所思慢慢睡去。然後,在睡夢中,他依次回到了過去幾個時期,以不同的身份站在鋪子裡,看著一場場的興衰離合——祖父為了夢想四處籌錢盤下鋪子、戰爭時期叔公竟然拿著弓出門想要偷偷放出幾支冷箭幫著殺日本人、破四舊時鋪子被砸父親偷偷藏起一把最好的弓……他感覺到了裡面一些東西,這是一種寄托,沒有高高在上,也沒有雷霆萬鈞,但卻有著最頑強的生命力,讓這家族在苦難中走過漫漫長夜。
這幾場戲,手法像是時代劇般的蒙太奇過場,過去的事與他本身揉在一起,虛實難分。
這幾幕戲按照從後向前順序拍攝。
今天是破四舊那一場。
「。」謝思清說了一句。
鍾揚站在那裡,仔細環顧了下四周,又抬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穿著的衣服。
主角父親此刻正呆呆地坐在一旁。
這名演員名字叫萬中一,雖然名氣不大,可是演技很好,在不少電影中都出演過上一輩的角色。
「把牌匾丟了吧。」父親對主角說。
主角轉頭看向門口,匾在地上千瘡百孔。
在影片中鋪子剛剛被紅-衛兵砸得稀爛,即使為了躲過劫難,鋪子早已改名「體育用品商店」,還是不能免除厄運。
主角走到牌匾之前將它拾起,看看不知應該把它丟到哪裡,於是就只將其靠著牆放在那。
「你也走吧。」父親復又說道,「雇不了了。」
原來,在這夢裡,主角他是店裡夥計。
主角沒有說話,表情卻很擔憂。
畢竟,那個是他父親。
「cut。」謝思清坐在監視器後面,「好,沒有問題。」
接著下面一幕。
主角母親進來,看著一地狼藉,小心地問丈夫:「所有收藏……全都毀了?」
「……」
「就這麼著,全沒了啊……」
「沒有全沒。」萬中一繼續說著台詞,「我藏了一把。」
「……什麼?」
「我藏了一把,是最好的弓。」
「……你瘋了嗎!」
「我沒有瘋。」
「他們還會來的!今天沒發現,那是你走運,下一次怎麼辦?」說著,她指著她周圍:「家只有這麼大!你想藏在哪裡?」
「我想過了。」父親語氣緩慢但是堅定,「鋸成兩半,放柴垛裡。」
「……」
說完,父親看了看還在那的主角:「你來幫我鋸吧,我實在下不了手。」
劇情繼續。
父親仔細摸著那弓,做了一個拉弓瞄準的動作,然後歎了口氣,將它遞給主角。
這裡鍾揚接過道具之後,也情不自禁地帶著複雜感情摸了摸那弓。
「很好。」謝思清說了一句。
本來,劇本上沒這個動作。
然後,主角將弓的一邊搭在板凳上,抬起腿踩住,讓弓的另一邊
懸空,彎下腰開始卡嚓卡嚓地鋸著。
鋸木頭的聲音格外地刺耳朵。
在這裡,主角鋸了幾下,抬頭看看父親,再看看弓,咬一咬牙繼續拉鋸。鋸著鋸著,感覺手裡的東西放佛真的漸漸失去生命,正在發出悲鳴。
父親那種悲傷刺激著他,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他也漸漸開始感到痛心。
在反光板的作用之下,鍾揚的臉看著很立體。
因為鍾揚是彎著腰的,打板的人要跪在地上,看得出來非常辛苦。
「最後這個表情很好。」謝思清突然道,「4號機推過去,快點,給他一個特寫。」
然後,就在這個特寫開始幾秒之後,鍾揚忽地抬起眼睛,直直盯進鏡頭裡面,那雙眼睛漂亮得很,讓謝思清心臟都忍不住狂跳了幾下。
這個傢伙……謝思清想,突然之間耍什麼帥……
「……cut。」謝思清剛想說重新來、不要耍帥、不要放電,而後突然察覺鍾揚抬起眼睛之前這一段剛好夠用,於是硬生生地改口道,「過了。」
這幕結束之後,他們中午休息。
吃過午飯,趙情給所有主創一人送了一個會飛起來的鬧鐘。
鬧鐘響時,會向上飛,人要鑽出被窩坐起身來甚至站起身來或跳起來才拿得到,這樣一來,賴床問題便能得到解決。
趙情這人有個毛病,喜歡送人東西,可以說是過分大方。
只要看到什麼有趣玩意兒,她就想給朋友們一人送上一個,讓大家也都瞧瞧並且擁有這個東西。
或者每次看到什麼好東西在打折,她就會在頭腦之中篩選一遍,看看哪個朋友會適合它。
而她自己,反而很少給自己買什麼,錢都用來送人東西了,很多價格不菲的東西她都送出去過不少,自己卻從來沒擁有過。
捨不得給自己買的,就很捨得給別人買。
所以,這才剛剛認識沒有幾天,趙情已經送了五樣東西給謝思清。
謝思清擺弄著鬧鐘,還把陳正直、邁克和吳一森等人的鬧鐘也拿過來,讓它們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一會兒飛起來,一會兒落下去。
「你在玩兒過家家麼?」鍾揚走了過來。
「嗯。」謝思清說,「我在想,有沒有可能,這些鬧鐘其實是ufo,外星人的飛碟,平時偽裝成了鬧鐘的樣子,等到地球上面每家每戶都有一個之時,外星人就會下達攻擊指令,讓它們深更半夜在各個家庭裡面忽然飛起來,一瞬間就擊殺掉了所有地球人。」
「……」鍾揚說,「你的過家家太血腥了吧。」
「……」謝思清不再自己編故事,轉而對鍾揚說,「今天這一個上午,你表現得挺好的。」
「……」
「你自己也感覺得出來吧?」
「嗯。」
「總是覺得做夢一樣。」謝思清又說道,「第一部戲,是你來演。」
這種幸運,之前謝思清從來沒有敢想過。
鍾揚說:「我以前也沒有想過做回演員。」
他們兩個,都因為遇到了對方,改變了原本應該走的道路,讓兩條軌跡交錯著纏繞到了一起。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下午的戲吧。」謝思清道。
鍾揚點了點頭。
「這回沒有緊張了吧?」
「……你這麼一說,真的又有點。」
「可你剛才非常完美,還有什麼可緊張的?」
鍾揚理所當然地道:「就算每次都考第一,高考之時也會緊張的吧。」
「那就照我剛才說的再做一次。按摩一下穴位,再給自己打一打氣。」
鍾揚又問:「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嗎?」
「其他方法?」謝思清稍愣了一下,「聽點笑話也能放鬆。」
「……你講笑話?」
「也可以啊。」
「……」鍾揚還以為謝思清只會講冷笑話。
「那天聽到一個蠻好笑的。」謝思清道,「一群動物開完party之後,衝進7-11便利商店裡買東西,店員將它們都給打了出去,卻獨留下了小羊在店裡面。請問是為什麼?」
「……不知道。」
「因為7-11便利商店24小時不打烊啊。」
「……」鍾揚立刻覺得,果然謝思清只會冷笑話。
「還有一個。」謝思清又說道,「有一個人碰到上帝。上帝大發善心決定實現他的一個願望。那個人想了想,說,聽說貓有9條命,太讓人羨慕了,也賜給我9條命吧。上帝答應了他。願望被實現後,他想試上一試,反正有9條命嘛,死掉一條也沒事的。於是他就臥在了一條鐵軌上面,火車開過,他卻徹底死了,這個又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鍾揚飛快地答,他從來不思考。
謝思清說:「因為那輛火車有10節車廂。」
「……」
「……行了。」謝思清感覺到有
有一點不對勁,沒有再講接下來的,而是說,「快去準備下午的戲吧。」
下午,拍攝繼續。
弓被鋸成兩截,藏在柴垛中後,鍾揚扮演的主角看著自己父親悲慟的樣子,想要去安慰他。他走上前,輕輕說了一句:「將來鋪子一定還會開起來的。」
父親搖了搖頭。
「真的。」主角拉起父親的手,「你相信我,不會斷的,不要絕望,鋪子絕對不會到此為止。」
……
——就在下午的戲即將拍完之時,鳳梨酥的老闆過來探了個班。
今天是第一天正式拍攝劇情,所以作為投資過來看看情況。
不過,在整個過程中,他不是很滿意。
終於,在一天結束前的開會討論裡,鳳梨酥老闆問謝思清道:「怎麼沒有趙情的戲?」
「目前沒有。」謝思清說,「今天讓她過來主要就是熟悉一下,畢竟趙情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演戲這個東西。」
鳳梨酥老闆說:「我認為,她的戲要多一些,要多一些!」
他還是喜歡把重點重複兩遍。
謝思清覺得有一點奇怪。
之前這個老闆並沒過多干預,怎麼見了趙情之後立刻變了。
「還有,趙情那麼漂亮,身材也好,大膽一點,會有更多人看。」
「……嗯?」
「我是感到,這部戲裡她的造型太保守了,都看不出實際上有那麼好看,特別可惜。」
「……」
「多show一些,配合宣傳,是個噱頭,你改一下,改一下。」
這個老闆對於噱頭是多熱衷……之前選男演員時,也是一直強調噱頭,要請能請到的最大牌的明星,要不是因為鍾揚肯加入,十有□□就要由個三線小明星來出演了。
不過,謝思清還是很溫和地說:「不改了吧,這部戲裡沒有必要。」
謝思清倒是也能理解這老闆。現在投資電影虧多盈少,甚至有人統計出70%-90%都是虧的,投資商干預已是家常便飯,早就從之前參與選角等等演變到了指揮方方面面。
「怎麼沒有必要?」鳳梨酥的老闆說:「一部片子要有談資。管它是什麼主演太胖臉太圓,還是一柄彈弓打下一架飛機,全都可以成為談資。我們這部戲呢,男主演這麼俊,女主演這麼美,弄得大膽一點,也能夠吸引人,不要讓人看不出來。我的話就放在這裡,你按這個思路修改。」
謝思清笑笑,還是搖搖頭。
「你看那個,最近那個,」對方又道,「戲裡面有s-m,皮鞭滴蠟都有,還是3d製作,讓人身臨其境,還沒等上映呢,到處都在談論。」
話說到了這裡,謝思清也強硬起來,他緩緩道:「在我看來,用突破下限來吸引人看新的下限,叫做缺德。」
鳳梨酥的老闆臉色有著一絲惱怒:「可是這是這個行業當今現狀。」
「我不這麼覺得。」謝思清語氣沒什麼起伏,「如果這是這個行業當今現狀,那麼我以身在這個行業為恥。」
「……」
其實謝思清現在已經好得很多了。
在最開始,謝思清很固執地認為,導演就是要拍自己想要拍的東西,過分在乎多少人看、多少人談、多少人喜歡,那是政客才會做的事,而非從事藝術的人。那時他常覺得,電影就像他的生命一樣,每一部電影都是他生命的組成部分,自己執導的戲,必須由他做主。不過,後來,謝思清也漸漸明白,不管怎麼說,導演要為投資人負責,拿人的錢要有擔當,沒辦法太隨心所欲。後來的那些年,為了池越,他已經改變了很多,雖然,在很多問題上他依然不讓步,每次到了不願讓步之時,他都感謝中國這種以導演為核心的機制,因為在好萊塢,製片方的權利大於一切。
一旁的陳正直突然插了句話:「我也覺得沒有必要。」
「哦?」
製片人應該代表投資方,所以老闆也願意聽聽看。
陳正直道:「我們這部電影不是針對你所說的那個群體,這電影投資小,本身受眾市場已經夠回本了,不倫不類也許反而會流失原有的目標觀眾。我在這個行業多年,請你相信我的經驗。」
「……哦,」鳳梨酥的老闆見很有經驗的陳正直都這麼說,口氣軟了不少,「我是感到,都看不出她多漂亮,特別可惜……特別可惜。」
謝思清和陳正直都沒有接話。
鳳梨酥的老闆也沒再說什麼。
然後,謝思清抬眼看了看鍾揚。
——發現對方正靜靜地看著自己,眼睛裡面全是很難明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