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小鬼 文 / 胡貳
平時一小時多的路程,今天卻只不過一支煙的功夫也就到了。
進入村口停下後,胥仁天也不感奇怪,從張紹鵬的背上下來小聲道:「你這『移路術』使得近乎極致,不過還是略顯生疏,也是公輸先生傳授的吧!他收你為徒時有沒有逼你發什麼毒誓?」。張紹鵬道:「沒有,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不是他的徒弟。」
「什麼,難道他是書傳你的?我聽說書傳的簡直就是詛咒呢!他是傳你的《魯班書》嗎?」,胥仁天聽說張紹鵬不是公輸穆將的徒弟,但眼看他這法術明顯是「魯班大術」中的厲害手段,不禁擔心地道。
張紹鵬聽出他的關懷之情,心頭又是一陣感動,連聲道:「舅公放心吧,公輸先生本來是想收我為徒的,但最先我不太願意,後來等我真有此意時,他又說不敢收我了,所以我名義上一直都不算他的徒弟。至於我會的這些東西,不是您說的什麼《魯班書》教的,而是公輸先生到我家來教了一些奇怪的口訣,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用。但剛才突然想起,所以就念了出來,不想竟會這般厲害!」。
胥仁天聽聞後,仔細端詳了一下張紹鵬,「哦」了一聲道:「奇怪了,不像是直傳呀,公輸老兒竟不敢收你為徒,是他故弄玄虛還是我老眼昏花了。」
張紹鵬見他一邊走一邊在沉思什麼,也不再接話,拉了他的手直接往自家大院走去……。
張紹鵬是八月中旬啟程前往省城昆明的,在此之前二十天他已經收到了那所工科學校的錄取通知,專業是生物科技。
木拓到昆明要先乘車到州府文山城,再轉一趟車才能到達。帶著幾套換洗衣物、懷揣父親給的一沓皺巴巴鈔票,他開始了新的求學之路,雖然父親原本打算送他到學校的,但這樣一來的話要多出一個人來回的路費,那學費就有點不夠了,加之他堅稱自己雖然未15歲、但已經是個男子漢了,想借此鍛煉一下自己,所以最後還是一個人踏上征程。
張家村到縣道的鄉村公路雖然修通了,但基本是沒有車輛行駛的,乘車還需步行到大公路來等候。那天早晨是李蘭來相送的,看著母親額頭前不知何時已經斑白的劉海,背上別著送別自己後準備上山打柴的砍刀,在車子啟動的那一刻,張紹鵬還是沒能忍住自己的淚水……。
到達文山時是下午五點左右,張紹鵬買的是晚上八點到昆明的夜班車,因為那趟車票最便宜。坐在擁擠的候車室裡,張紹鵬乾脆閉著雙眼養起神來,以此迴避嘈雜的聲音,並忘卻因不打算花錢吃飯而已經隱約升起的飢餓感。
半睡半醒之間,突見一道紅影從眼前閃過,伴隨而來的是一陣莫名的刺骨冷風,張紹鵬猛地睜開雙眼,轉頭一瞧發現車站門口還真有一個紅色人影。待仔細一看,身上不覺起了厚厚一層雞皮疙瘩……
那紅色人影是一個嬰兒,並且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兒,除了站在那里外,他是那麼幼小,腦袋看起來比大人的拳頭大不了多少,小臉蛋甚至還不會表達感情般地木然,一雙眼睛雖然圓睜,卻儘是白色眼仁而看不到一丁點黑色瞳孔;渾身散發耀眼的紅光並非是因為他穿了紅色衣服,因為他此時赤著身體,甚至還看得出來是個男孩,身上的紅光是因為他除了頭部外全身都塗滿了血液,不知是沾上去的還是自己身體裡滲出來的。此時他正面朝候車室裡呆呆地站在門口的人行道邊,看不出是在注視什麼。
張紹鵬見過最可怕的東西,當算在木拓中學第一次見女鬼劉書雅的臉和那晚在球場邊見經過的群鬼,但都沒有讓自己產生現在的這種感覺,那兩次見鬼固然令自己緊張、心跳加快甚至冷汗直流,卻不像見到眼前這個小孩一般會讓自己渾身發抖、冷徹骨底。看著候車室和人行道上仍舊喧囂的來往人群,他知道很不幸又看見了鬼物!
張紹鵬趕緊轉過頭來,他只覺得多看一秒那怪異的小孩,心裡就多一分不安和恐懼。但是,即使不再看小孩,那種情緒卻仍在漫延,連早已空空如也的肚腹都在微微翻滾,週身的血也液感覺漸漸凝固,連呼吸都是如此困難……
強忍了好一陣後,感覺身體漸漸回復正常,但張紹鵬始終也沒有勇氣再把眼光投向候車室門外。想著起身去售票廳看看時間,但還沒站穩就聽到門口一聲巨響,隨後是一陣尖叫聲,只見候車室好多人都起身向門外奔去,還是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這一看心裡卻又咯登一下,雖然沒有了剛才那種恐懼,但胃裡卻又忍不住翻江倒海起來:原來就在剛才,應該是候車室屋頂的一塊牌子掉落了下來,正好砸在兩個路過的人身上,牌子雖然不是很大,卻是那種厚厚的鋼板材料,被砸中的除一個人的半支手掌和別一個人的一雙腳掌外,身體其它部位已看不見,只有殷紅的血液從鋼板牌子與地面的縫隙之間慢慢流出。呆立的張紹鵬也顧不上自己的感受,趕緊搜尋剛才那個紅色影子,他知道這絕非是一場普通的意外,一定與那讓人望而生畏的嬰兒小鬼有關。
車站的人也嚇壞了,售票廳裡正在撥打著醫院和警局的電話;而那些圍觀的路人此時正自發組織一起來抬開那快奪命鋼板。張紹鵬沒有過去,仍舊四處張望著,卻始終沒再發現紅色影子。
救護車和警車很快到來,工作人員和看熱鬧的、熱心幫忙的群眾把現場圍了個水洩不通,張紹鵬沒有圍過去,也沒有再繼續尋找那個其實自己也極不願見到的嬰兒,只是木然地看著門外閃爍的警燈。
就在工作人員已經將現場清理得差不多,人群也已慢慢散開後,仍舊盯著警燈發呆的張紹鵬突然就快步朝停著的那輛救護車跑了過去。
就在剛才,他看見候車室裡一道黑影閃向那輛救護車,看清後後發現又是一個嬰兒鬼魂,與之前的那個紅色嬰兒不同:這是一個通體煞白的嬰兒,穿著一件黑色小肚兜,看起來要比先前那個大很多,但也不超過一歲的樣子,沒有那種讓人驚懼的氣場,但一看他黑洞洞的雙眼,張紹鵬卻又感覺到了他深深的恨意。見他停留在救護車頂瞪著工作人員,張紹鵬感覺一定沒有什麼好事,所以就朝他奔了過去。
不過還沒出門,張紹鵬就一頭撞在了另一個突然閃出的人身上,被撞到的人胖乎乎的身體只是一搖,張紹鵬瘦小的身軀卻被撞倒在硬硬的地板上。
沒人注意到這個小意外,只有被撞那個肥頭大耳的男人走過來扶著張紹鵬,似要把他拉起來,但張紹鵬分明感覺他是在死死地把自己控制在地上,而他那看起來堆滿笑意的臉上,那雙眼睛卻也在向自己警告著什麼……
抬著擔架的四個醫生走向路邊的救護車後方,那擔架上雖然蒙著一塊白布,卻沒有太多隆起的樣子,只有白布上滲出的絲絲血紋在敘說著剛才那一幕悲劇有多慘烈!
掙扎著的張紹鵬沒有太多理會那個男人,而是把眼光投向了救護車,忽見車頂那小白鬼向後一躍,小小的身體猛地飛向了救護車後方徐徐駛來的一輛裝滿石頭的貨車……。
「小……」,張紹鵬剛一出聲就被扶他的男子似是無意地用胳膊攔住了嘴,後面那個「心」字幾聞不見……。
「啊!」,人群一陣驚呼未散,又聽得「砰——」一聲響,拉石頭的貨車突然一頭撞在救護車尾部,救護車被撞得向前竄出兩三米遠,眼看就要將擔架抬上救護車尾箱的四個醫生無一倖免,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眼見一波未平一波未起,這下車站周圍真的是陷入了慌亂。張紹鵬身上那雙有力的大手也不再摁著自己,反而一把將他拉了起來,胖男人嘴裡一連串「對不起」地道歉著。張紹鵬沒有理會他,只想看那貨車上把那個白色的影子抓住,因為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這小鬼躍到貨車駕駛室,拉了方向盤一把才導致貨車撞向救護車的。
但只一走跨出,張紹鵬就站住了,因為那白影已經從貨車上竄出,在尚自倒在血泊中的四個醫生各一點後,就見他手拉四條細細黑線,風一般地飛進候車室。張紹鵬緊跟著一轉頭,正好見那黑白纏繞的影子飛向剛才那個胖男人胸前。
不過那男子如沒事兒一般,口裡低低地念著什麼,見張紹鵬看向自己,又向他擺了一個笑臉。張紹鵬這一看不打緊,馬上奔到他的面前,伸手就向他的脖子上掛著的那串項鏈抓去。
那是一串奇怪的項鏈,看起來像是用黑鐵做的,說奇怪是因為項鏈有六個比大指頭稍大的骷髏人頭樣子的鏈墜。張紹鵬剛才看到這個男人的項鏈時,恰好見那白色小鬼鑽進其中一個鏈墜,所以才有了這個舉動。
但張紹鵬手剛抬起,就被男人一所抓住,也不覺得他力量有多大,但就是感覺全身都如被人控制一般動彈不得。
「小兄弟,可別亂跑,不要又出什麼事了!」,男人還是那幅笑臉,話語聲中甚至帶有關懷的味道。
張紹鵬這次沒有掙扎,或者說根本無力掙扎,就這樣被男人拉住,想要張口呼叫,卻發現自己連張口的力氣都已喪失。在其他人看來,這一對如此親熱的人看來就像普通的父子倆一般,外面才接連出了兩樁大事,所以根本也沒人注意到他們。
男人笑著笑著,嘴裡突然冒出一句:「這麼不一般,看來是我的意外收穫呀!」,隨即嘴唇一動,又低低念叨起來。
張紹鵬一陣恍惚,就見白影又從男人胸前的骷髏頭鏈墜裡鑽出了出來,正是剛才製造車禍的嬰兒。接著又見另一個骷髏頭鏈墜裡鑽出一個紫色嬰兒,身上的紫色似是被人狠掐過一般;還有一個紅色嬰兒也從鏈墜裡鑽出,不過不是先前那個紅影,而是一個大小差不多,顏色卻淡得多的嬰兒。三個嬰兒出來後一齊爬到張紹鵬身上,雖然知道別人未必能看見,但自己卻是那種真真切切的感覺,要不是那支被胖男人抓住的手和動不了的身體,張紹鵬相信自己肯定會抓住他們。
一陣疼痛傳來,張紹鵬直想叫喚,但依然叫不出口。疼痛是因為小鬼們此時正把自己的頭向上方拉扯,如果是真實的嬰兒,三個年齡加起來恐怕也就一歲多吧,但張紹鵬感覺到的疼痛比三個成年人的一起拉扯的還要強很多倍,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淌下。
只一剎那,張紹鵬感覺頭已經被拉斷了,因為自己已被拉高了很多,不過很快明白這是幻覺,因為他低頭看時,發現下方的自己完好地被胖男子捏著右手,而自己有些虛幻的身影還沒有完全脫離那個真實的自己。心頭一陣慌張後,突然公輸先生傳的一句口訣又冒了出來,隨著心底那一聲歇斯底里的「回」後,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雖然仍舊不能動彈,雖然三個小鬼還在拉扯,但疼痛的感覺畢竟好了一些。
胖男子一臉的不相信,隨即便面露狂喜,嘴角的念動更快。張紹鵬剛才稍微寬了一點的心又沉重起來,因為又是三個小鬼從男人的鏈墜裡鑽出,出來的小鬼二黑一紅,紅色的正那個讓自己害怕無比的血紅小鬼。
很快張紹鵬又想尖叫,並且感到了絕望的念頭。雖然頭上的拉扯力道大了很多,疼痛也比剛才增加了不止一倍,但這都不是他絕望的原因,絕望是因為感覺自己只被拉出一點點的虛影好像被紅色小鬼一品咬住了。
「收邪翦遇、……」,一句口訣心裡念出後,一聲「哞——」被張紹鵬吼了出來,是真真實實地吼了出來,猶如鬥牛場被激怒的公牛嘶鳴。
胖男子猛然撒開他的手後退兩步,笑容僵在那鐵青色的臉上,隨後轉身就走;六個小鬼「嚶」一聲齊叫後追上消失。
張紹鵬這才發現自己穿的那件短袖t恤衫已經濕透,連內褲都感覺潮潮的,試著活動了一下後,已經能活動了,不過頭上還是有點怪怪的,眼光上抬,看見兩支很長的牛角尖虛影伸出頭來,頓時又感一陣眩暈。
頓了頓神,發現因為剛才那一聲吼後候車室有人盯著自己在看,而整個候車室已無胖男人身影,趕緊移步到門外人行道,雙手扶著一棵碗口大的青香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起一句口訣,念了後有氣無力地吐了個「傷」字。
人行道旁的機動車道此時已經完全封閉,好多警察和醫生正在車禍的現場忙碌著,來往的過客自有駐足看熱鬧的,也有匆匆經過的。沒人注意到,被張紹鵬扶著的那棵樹的葉子在很快地由翠綠變成枯黃、又由枯黃變成干褐,就如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生機和水分……。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在耳邊響起,張紹鵬才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回復正常,循聲望去,見一個身材矮小的和尚站在人行道邊,正雙手合什向車禍現場躬身行禮。
顧不得看那熱鬧,張紹鵬向候車室走去,因為自己的行李還在裡面呢。但剛一進門卻被那和尚攔住,嚇得張紹鵬趕緊站住,並進入深深的戒備。剛才一陣折騰,張紹鵬感覺自己早已是那驚弓之鳥。
「小施主請留步!」,和尚顯然是在和自己講話。張紹鵬見他雖然頭上點著香疤,但身上卻穿著補丁重重的長衫,與平常電影裡看見的和尚有些不同,不過看那臉色甚是和善、毫無惡意。
見張紹鵬神態反常,和尚後退一步道:「阿彌陀佛,嚇到小施主了,實在抱歉!感謝小施主吸納了剛才的大股怨氣,讓此地的人間慘劇今後不再繼續,不過小施主將怨氣轉化給樹,那樹卻是無處可轉了,雖說草木無情,但總歸也是一條生命。還望小施主施捨一兩角零錢,讓所有罪過我來承擔吧!」。
張紹鵬聽不懂和尚的話,但卻聽明白了他原來是向自己化緣,見他一臉慈悲又是一幅可憐相,趕緊從褲包裡掏出一路沒有吃飯省下的三元錢遞了過去。
和尚接過錢後合什轉身走開,張紹鵬聽他兀自嘀咕道:「緣分如此也是無奈,只怕小僧要在此呆足七七四十九天了……」,也顧不得再管其它細節,眼看就快到上車時間,忙進候車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