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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章 軍營生活(一) 文 / 木小倩

    列車終於在傍晚時分緩緩停在一個小站裡。外邊有人在大聲地張羅著吃飯啦,下來吃飯啦。車裡,張勇們的眼睛早已哭得紅紅的,像兔子眼。車門剛一打開,一個地方領導便迎上來,嘻嘻哈哈招呼著:向軍人們問好!歡迎來我這高清縣!就是窮了點,粗茶淡飯,大家多擔待!說罷,向車門邊的張勇做了個鬼臉,說小伙子一個賽一個精神啊!張勇衝著他莫名地笑了笑,一看車外滿眼陌生的黃土,頓時就愣住了。

    吳隆過來還禮,手還沒有收下,就被那地方領導的話給嚇住了。

    那領導說:你這車兵挺好啊!沒看到一個哭的?吳隆說別,您別提這個醒兒!可還是晚了,站在邊上的吳隆,嗚地就又哭了起來,轉眼間,簡直百花齊放,整個車廂又氾濫成了一片。嚇得那地方領導只有暗暗地恨自個,我說啥不好,我怎麼說這個呢?

    張勇已經哭得淋漓,一邊哭一邊抱住一旁的人,又是拍又是打,拍了好久,才忽然發現,一直被他摟著的那竟是成玉。

    張勇突然把成玉放開了。

    成玉卻狠狠捶了他一拳,隨後把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張勇哭著說:成玉,我對不起你,我跟班長說你打我小抄!

    成玉哭得更響,他說張勇,我也對不起你,我跟班長說你不敢看殺豬!

    兩人捶著拍著,眨眼便成了莫逆的相交。

    這時吳隆從車上跳了下來,站在車門邊大聲喊道:

    過了這頓可得到軍營裡吃下頓啦!你們到底是要哭還是要吃?痛快的給我句話!我數三個數!不下車就開走!

    一……

    二……

    三……

    可是,還是沒人下車。

    吳隆沒有辦法,只好搖搖頭說,得了,你們邊哭邊吃吧!我服了你們啦!

    新兵們這才一個個悲悲切切地從車上下來。

    平原上月色如鏡,軍列在月色下飛駛著。車裡的新兵們或偎或坐,成堆成團,吳隆坐在鋪蓋捲上,周圍仍有間歇的抽噎,但大浪頭已經過去了。吳隆的神態也已經放鬆,他說跟你們說說你們要去的部隊吧,是支頂好的部隊,團史戰史摞起來能有這麼高,團部統計過,咱們團殲滅的敵人,一共有六個國籍,加起來有十個師……

    新兵一下好奇起來,嘴裡說十個師得有多少人哪?

    十七八萬人吧。有人說。

    咱們團有多少人哪?

    吳隆說三千多人。

    有人便驚叫起來,我的媽呀,這一個人就幹掉了六十個?班長你幹掉幾個?

    吳隆頓時笑了,他說哪有這麼算的?咱們準備打仗不是說要打仗,我一個也沒幹掉過。我是要告訴你們,咱們團戰史老鼻子輝煌,刺刀見紅的戰,打過得有大小幾千次,現在呢,現在也是咱中國全機械全裝甲化的王牌部隊,所以誰也不興再哭啦,別讓老兵看笑話,老兵可就愛看新兵哭,想想我入伍那時候也是哭個黃河決裂,讓老連長一直笑話到現在……不,老連長現在可走啦,他走的時候我可又哭啦……

    吳隆是個極感性的人,說得自己又有些眼眶濕潤,這時新兵裡有人暗暗發出了一聲笑。

    又笑?吳隆說好好,笑總比哭好。誰這麼樂觀,大家跟他學學。

    他朝笑聲的來處走去,揭開毯子一看,是張勇正枕在成玉的身上。誰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麼。眾人不覺一陣輕笑。

    吳隆嘴裡輕輕地說了一聲王八蛋,然後吼著大家睡了吧,明兒一早就到了家啦,以後咱們團就是咱們家,以後你們見過的兵啊將啊,能成千上萬,可你們得記住,第一個跟你們說這話的是我吳隆吳班長歡迎來咱們團!

    說完,把車廂裡的防風燈滅了。

    車廂的間隙裡有幾縷天光透入,外邊天色很好。

    慢慢地,張勇在成玉身上醒來了。他是被一種從未聽到過的聲音驚醒的,那如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震動,無休無止,似乎從地底下漸漸接近。他驚恐地張大了眼睛,周圍的新戰友卻一個都沒醒,只有吳隆的床空空的。他看到班長早已經起床了。

    張勇不安地問道:班長,那是……

    話沒說完,就聽到班長嚴厲的聲音:

    到站了!大家起床!列隊!整理軍容!風紀扣!軍帽!褲線!背好背包!一定要給你們的軍營第一個良好印象!

    車搖晃著在減速,明顯是已經駛進了站裡。周圍的人都跟著吳隆依樣畫葫蘆地做著,只有吳隆仍在注意著外邊的轟鳴聲,他想,那絕不是靠站時該有的聲。

    吳隆的口令又接著響了起來:列隊!集合!成密集隊形!煦高矮列隊!手放背包繩上!立正站好!吳隆喊完長長吐了口氣,心裡說媽的,可算回到家啦!

    外邊也傳來陣陣的口令聲和跑步聲,這聲音讓吳隆覺得親切,但新兵們驚奇不已,有的甚至有些驚惶不安。

    車門轟的一下,被人外邊拉開了,袒露在外邊的,是廣闊到能投射白雲陰影的一片草原,連長車挺和指導員就在外等候著。他們就是以後將領導這隊新兵的人。近處的站台上,是一輛正在原地轉向的主戰坦克,六米長的炮管看上去幾乎從車門外杵了進來。

    整個站台上似乎都被這殺氣騰騰的傢伙佔據了。

    新兵們都有些震驚。車門邊的張勇卻反應最快,他伸出雙手,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個鋼鐵的巨物。但幾秒鐘後,他的臉上便有點暗暗地發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幾個小時以後,張勇終於明白了,這支部隊最不屑的,就是他的那種樣子。

    但他的那副形象,卻永遠被定格在了那裡。

    而當時的定格是被連長車挺打破的。他大步向車門前走過來,說:那個兵幹什麼?很好摸嗎?

    車挺覺得很不對勁,他朝張勇命令道:你,給我下來!

    張勇慌慌張張跳下來,險些砸在車挺的身上。

    車挺更火了,他說慌什麼?還沒上戰場呢!然後對著身後的坦克,沒好氣地吼道:還不把車開走!你們坦克連別在這礙我們的事!

    坦克手別過臉,笑笑的將坦克開走了。

    但張勇的形象,被車挺牢牢地記在了腦子裡。

    記住了,並不等於是好事。轉眼間果然就出事了。

    新兵們從坦克與戰車之間走過的時候,一個個讓那**百匹馬力的引擎,震得神經麻木。老兵們在忙碌著,不成隊形但透著專業,眼裡對這幫新媳婦似的新兵蛋子視若無物。這個機械化步兵團在換裝。如果拿一份換裝計劃列表,那上邊打算在本年內在裝備上做到火力增強六倍,火力覆蓋面積擴大二十倍,三年內完全掌握和熟悉以上裝備,可你這會從那幫老兵臉上看不出那些金戈鐵馬和爆炸的火光,很多老兵神情嚴肅地在忙一件事情,拿一塊抹布,細細地擦車,擦好了就送走了。

    吳隆在車挺身後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這事。他一路都在想自己能不能趕上。可車挺不是,車挺那漫長的軍事生涯裡,已經見過多次換裝,多次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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