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幽雲變風雨欲來 寒人心義士隕命3 文 / 任我*飛揚
第五節
剛才的那位文士此時剛剛結束了他的發言,旁邊一人高聲接口:「今上自登基以來,雖然內政多有失誤之處,但邊關捷報頻傳,對西夏、對遼作戰都是連戰皆捷。現已收復幽雲十六州,創下不世功業,理應銳意進取,將中原全部收歸我朝。朝廷決定接受張覺的內附,也是出於此意,諸位在這裡誇誇其談、肆意批評,又有何宜。」
「此為持國之論!」
「確有道理!」
「有理!」
……
院中諸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但大多出言贊同。
「不知軍國國家大事需要謹慎、小心,卻在這裡不知天高地厚的說什麼大話,左右都是書生意氣,荒謬!」一個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立時打斷了士子們興奮的應和之聲。
所有人皆是一驚,齊刷刷的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卻是來自院子後面的一個石桌邊,那裡坐著三名士子,這話就是坐在中間的那名士子說的。
「費行雲,你也不過是個太學學子罷了,又懂得什麼國家大計!」一名文士憤憤不平的抗聲反駁:「想那金人不過是些蠻人,素來持勇鬥狠而已,大遼之敗是金人遇上遼朝天災,得了個大便宜而已。我大宋國力強盛,怎能由著金人指使。何況,那張覺之叛,是金人自己處事不當、苛待漢民所至,並非我朝挑動。平州之人願意回歸中原,我朝容留幽雲漢人有何不可?同族同宗,理當收容,難道要讓他們自生自滅不成?」
「同族同宗?要真是如此,『北方蠻子』此語又從何而來」費行雲冷笑一聲,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跺,冷著臉譏諷:「自家之事自家知,什麼『大宋國力強盛、天下無敵』,不過是騙騙人的把戲。若真的國力強盛到可以招降他國臣民叛逆,而不必在乎別國反應的地步,那當初為何又要金人幫著攻下燕京?那豈不是多此一舉?!總不至於我們的大臣們覺得自己得的好處太多,要給金人多分肉湯,我等只吃骨頭就可以了吧?!」
費行雲輕蔑的表情和毫不留情的挖苦,根本就沒把在場的士人放在眼裡。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些士子大多是各地的才俊之士,平日價自視甚高,常常以未來的「國之棟樑」自詡,哪能受的了別人公開的蔑視!整個庭院之中頓時沸反連天,眾士子們七嘴八舌,紛紛要那個費行雲把話說個明白,不要在這裡虛言誆騙。
與費行雲同桌的士子原本只是在一邊聽著眾人爭辯,可現在聽大家的話越說越難聽,最年輕的那個終於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著面前的眾多士子畫了一圈:「諸位,費兄之語確有不當之處,但諸位也都是我大宋士林之人,這禮儀風範乃我文士修養,如何此等沒了形象?!」
「雖然文士修養確乎重要,只是費行雲如此大話連天,輕視我等,不說個明白,怎能讓人服氣?!許公子也是官宦之家出身,令尊大人亦在幽雲任職,如何會為這看不起我大宋的狂生出頭?」
「費兄之話乃是良藥苦口,雖不好聽,卻是實話。」那位許公子相貌清秀、舉止文雅,舉手投足之間很有氣度:「現今局勢,能有一戰之力的國家只有金和我大宋,只是金以武立國,自崛起以來,何曾停止過征戰?我大宋卻以文為尊,承平日久,雖然邊境一直以來戰事不斷,但國家和百姓又何曾經歷過大戰?」
略停了停,許公子繼續說道「『海上之盟』中已經明文約定,宋金不得收容對方的叛逆。張覺反金雖然是事出有因,但在兩國已有盟約的情況下,大宋還接受張覺內附,是大宋理虧。聖人曾有明訓:『信義為重』!難道文風鼎盛,素來自認為是禮儀之邦的大宋,反倒可以隨意背盟、不講信義嗎?」
「金宋盟約只限於聯合對遼作戰之時,戰事結束之後,兩國並沒有再次簽訂新的和議,如何能延續到如今?許公子所說,只怕太過書生氣了。」一名文士長笑一聲,看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隨即起立,背著雙手,慢慢踱到場地中央:「朝中反對收容張覺之人,不過是擔心激怒了金人,引來外敵入侵而已。金人與大宋聯合攻遼,是因為其兵力不足,時至今日,金人也只有不足二十萬的兵力,可我大宋卻擁有二百萬大軍。就算是金人當真南侵,十個打一個也是綽綽有餘,怕金人何來?」
看大家皆屏聲靜氣地傾聽,那名文士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都有些飄飄然欲成神仙之態起來,提高聲音繼續說道:「再說,想那金人不過是未開化的野蠻人,以我大宋之博大文化,到時也可以禮服之,讓他們明白禮儀之重,倒也可以宣傳聖人教化。」
虞允文聽的搖頭不已,難怪李綱大人說這些文士大都是空談而已,看來的確不錯。
同桌之人看他搖頭,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他們幾個平時也會討論國事,再加上李節和張行華因家中長輩在朝中地位不低,而且算是明白人,自不會如這些不通實務的文士們一樣無知。
「朝廷應該任閣下為赴金特使,以聖人之言教化金人,若真能成此大業,不唯我大宋軍民感謝閣下厚恩,也可以留下一個蓋世傳奇。」聽到這裡,本來已經沒興趣和這些笨蛋理論的費行雲實在忍不住了,面帶鄙夷的沖那人拱了拱手。
那人倒也不是太笨,很快反應過來費行雲是在挖苦自己,氣的臉色通紅,手向費行雲一指:「你這無知狂生,難道懂得該如何應對如今的局勢?還是又能有什麼策略能幫的上朝廷?只會在這裡刻薄人罷了。」
第六節
"我不敢說自己有什麼救國的大策略,但至少對金和宋之間的局勢總算略知一二,還不算無知。"費行雲素來我行我素,雖然看出在場士子對自己大多露出鄙夷之色,卻也根本不放在心上,面色如常:「軍事一道,非人多就能取勝。不過是幾年前遼人與金護布達崗之戰,參戰金人僅兩萬騎兵,遼軍卻有七十萬之多,雙方兵力差距之大,遠過剛才這位仁兄所言,結果卻是金人獲勝。不要忘了,那些遼軍並非雜軍,其中還有遼國最精銳的皮室軍,乃是遼主親領的近衛,無論戰鬥力還是裝備都稱得上萬中選一,卻敗在金人手下。金人生於北方窮山惡水之間,猶如虎狼,只會尊敬強者。可宋軍在幽雲一戰,卻是敗在了由敗軍和剛剛入伍的遼人士卒組成的遼軍手中,羸弱到不堪入目的地步,與金軍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請問這位相公,人多到底有什麼用?徒增他人的功業罷了。」
眾士子都是面面相覷,他們終日誦經習卷,雖有一腔熱血,但對實際的政務就已經不甚了了,更不要說素來被宋人輕視的軍事。見費行雲說的如此清楚明瞭,雖不服這狂生把本朝貶的一錢不值,但大宋傳統許人說話,哪怕說的再難聽也不會有人上綱上線。若只是將他罵上一頓,不僅是顯得大家說不過他,而且有辱斯文。
「費相公此話也有些道理,可惜只說對了一部分,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與虞允文他們座位相對的一席上,有一名文士再次接了上來。
看到那名年齡稍長的文士開口指出費行雲的不足之處,不少人心中暗自竊喜,都齊齊安靜下來,等著聽他細說:「此次宋軍攻遼表現確實不佳,但確實事出有因,實在是對遼之戰開始之前,宋軍一直沒能得到很好的休息,故此影響到了戰鬥力,並不是宋軍真的到了如此沒用的地步。」
「請問閣下姓什名誰、官居何職?」費行雲聽了對方的話頓時一愕,看來開口說話的這位文士似乎對金遼之戰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多一些,應該不是普通學子,只怕是朝廷命官,立刻拱手施禮詢問。
「在下秦檜字會之,政和五年進士,現為御史中丞。」那名文士向費行雲略拱了拱手,聊作答禮,然後自我介紹了一番,隨即轉入正題:「從西夏開戰以來,大宋軍隊就沒有過稍長一點時間進行休息,能堅持作戰已是不易,這也是官家並未斥責的原因。至於這幽雲之事,若是開始就不與遼交戰,坐觀金遼之爭,緊守疆界、自修德政,方為良法,只是此話說來已晚。現在,金人大勢已成,我大宋相對他們的確處於弱勢。平州地處要害之處,官家容留張覺和平州軍民,也是為了控制此處,以確保我大宋的安全。至於下一步,朝廷自會支持平州抵抗金人,也算是為我大宋的北方屏障,此為天子高瞻遠矚的謀劃,諸位不可不明,以免錯解了官家愛護臣民的一片苦心。」
「這秦檜好像對金遼之間的事很是瞭解,也很有些思想,但怎麼會認為不該收回幽雲的?」李節本來聽得出神,但等聽完秦檜的話,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低聲向張行華問道。
「這並不奇怪,孝節兄不知,這秦檜乃是當初所謂『坐觀派』的頭兒鄭居中的侄女婿,他也是靠了鄭相才陞遷甚快,當然要和鄭相站在一起了。」張行華笑著解釋,然後對虞允文說道:「我聽劉文全大人說過,虞大人雖然甚少言語,但每一次開口卻必有真知灼見,今天何不發表一下您的見解?也讓大家領悟一下幽雲士人的風采,免得一些不識好歹、只知自傲的笨蛋在那裡兀自出醜而不自知。」
張行華此言一出,旁邊三人都眼巴巴的看著虞允文,李節已從自己叔父那裡聽到他不止一次的誇讚虞允文的才華,卻無緣親耳聽到過;那兩人則是少年心性,也是大宋文士的特色,喜歡看人爭辯,既然虞允文見識不低,自然也想聽上一聽。
虞允文卻是苦笑,自南下以來,他已經很清楚的瞭解到宋人對幽雲漢人的排斥心態,對宋人、尤其是宋人士子那沒來由的自信也領教了不止一次。既是因為他不願意太過張揚,過於引人注目;也是因為以現在宋人的心態來說,就算把對金人南下的擔憂說的再清楚,很多人也不會願意相信,他實在不想多嘴多舌,徒惹不快。
李節看到虞允文臉上無奈的表情,知道自己這位虞叔叔只怕是不願意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太過招搖,很顯然又是因為他的出身。他也能夠理解,因為前不久自己何嘗不是有些看不起幽雲之人,於是出聲為虞允文解圍道:「非是虞叔不願與南方文士深交相談,只是太常兄和列位都是明白人,看看今天這裡坐著的所謂文士,有幾個能對幽雲漢人以禮相待?就算虞叔說的再有道理,他們當成耳旁風都是好的,要是被他們來個冷嘲熱諷,豈不是自討氣受?!還是下次找個時間,我們自己人聚會再深談的好。」
他們正在這邊低聲交談,猛的聽到一個高的有些炸耳的聲音:「秦大人關於宋軍戰鬥力的解釋未學之人倒是贊同,但剛才所說不該收回幽雲之事,未學卻是不敢苟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