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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狠准毒 文 / 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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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芝今日心情很糟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入不了那謝大公子的眼。

    前陣子還聽人說起和靖公主與傅世子之事,她以為憑借全京城才俊對自己的追捧,對謝方知此等紈褲,應當也是手到擒來。

    打從當初聽聞謝方知自取了字為「乙」,她便覺奇怪,而後再聽說謝方知在京中名氣,偶然才知對方竟然也是才華蓋世之輩,怎麼說二人也是志趣相投,斷斷沒有談不到一起的說法。

    顧芝還曾搜羅過謝方知多年來的詩詞章,發現此人腹中錦繡,遠勝自己十倍。

    按理說二人差距還不小,可顧芝並未氣餒,她一直覺得自己之才在女子之中應當拔尖,由此即便不如謝方知,也定不會為謝方知所輕。

    誰料想,此人才聽說一點風聲,便是處處避開她。

    並非避之如蛇蠍,因為謝方知根本不怕她,那是一種不屑,甚至說不屑都過於抬舉自己,那是不在意。

    謝方知壓根兒就是懶,懶得看見她。

    這樣的認知,令顧芝不願接受。

    她乃是天之驕女,連皇后娘娘都誇讚過的人,給皇子們當正室都綽綽有餘,更別說只是配給一個聲名不好的謝方知。按著尋常來算,怎麼著要該是謝方知來捧著她,愛重著她,可現實完全相反。

    顧芝難得拉下自己的臉面來,若是換了往常,小瑤池會這等髒污之地,她才不會來。

    越想越是生氣,下樓時候顧芝臉色霜白,幾乎連氣都不順了。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心境之下,顧芝看見了馮玉蘭。

    馮玉蘭也剛下了樓,正跟姜姒玩笑:「明兒你還來嗎?」

    「明兒再說吧。」姜姒知道這小瑤池會還有好幾天,但她光是今天來就受到了驚嚇,明日卻還要商議了,她挽著馮玉蘭的手,隨口道,「今兒著實有些累著,明日怕累散骨頭,約莫不來的可能大一些。」

    「你不來,我與誰說話去?」

    馮玉蘭撇嘴,渾然沒看見前面的顧芝,舉步便往前面走,結果立時與顧芝打了個照面。

    早些時候,馮玉蘭父親馮御史便彈劾過顧芝父親,說她父親結黨營私,氣得顧嚴德好一陣沒吃下飯,私下裡將馮御史罵了個狗血淋頭。兩家就此結怨,而後兩家的姑娘又在同一場聚會上發生了爭執,因著顧芝人緣好,追捧之人眾多,又才名遠播,而馮玉蘭父親乃是剛直不阿的御史言官,只會受人排擠,一來二去,馮玉蘭總沒辦法從顧芝手上討了好,由此結怨也就更深。

    今日馮玉蘭在姜姒等人面前毫不避諱地說了顧芝好一通的話,冷嘲熱諷過不少,可見真是苦大仇深。

    現在一見面,那還了得?

    一向都是馮玉蘭先發作,眉一抬,眼一斜,只用眼角看她,剛想開口,卻沒料想今日竟被顧芝給搶先。

    顧芝方才在樓上,便已經聽見馮玉蘭高聲大氣地說她小話,她雖是才女,卻不代表心胸開闊,更何況是被人踩了痛腳?顧芝一面嫉妒那寫出了倒數第四聯的人,一面又恨今日小瑤池會上那些個人有眼無珠,庸碌之才。馮玉蘭今日便在事後戳她傷處,故意拿話來刺激她,當她不知道?

    「這不是馮家小姐嗎?不知今兒馮姑娘作了什麼對子?妹妹多想參見參見,以開明眼界呢。」

    此話一出,火藥味兒頓時濃重。

    姜姒微不可察地擰了眉,不欲在這種將要離開的時候多生事端,所以拉了馮玉蘭一下,又知道馮玉蘭不怎麼會說話,一開口就得罪人,尤其是得罪顧芝,於是她自己朝顧芝善意地笑笑:「顧小姐,時辰甚晚了,大家都要回去呢,若想要品詩論,怕還是改日的好。」

    顧芝本是要與馮玉蘭說話,哪裡想到竟然來了個插嘴的?

    她一轉眼,便瞧見姜姒顏色姣好,笑容淺淡,頓時不知怎的有些不舒服。

    怕謝方知那等膚淺之人,只喜歡此等俗艷容顏,不知女子內在更美吧?

    顧芝心思一歪,說話也夾槍帶棒:「不過問個對子,又耽擱不了許多時間,明日我還未必會再來小瑤池會,怕就不能與玉蘭姐姐品詩論了。」

    馮玉蘭聽她是來找茬兒的,索性將話說開了,對著顧芝,她不喜歡轉彎抹角,就愛明著來:「我當你顧芝是仙子呢,還以為你多能忍,不過就是背後刺兒了你兩句,現在便是忍不得讓不得,還故意來找茬兒了。人活到你這份兒上也真是不容易了。要有什麼話你就直說,莫陰聲怪氣,你我是個什麼關係,還用得著遮掩?甭姐姐妹妹地叫,你不嫌噁心,我還膈應呢!」

    這話說得眾人齊齊愣神。

    姜姒以前不知馮玉蘭竟然是如此能言善辯的一個人,跟之前忸怩臉紅著叫自己去陪她上香的姑娘,簡直判若兩人。果真是遇到了仇敵,所以整個人都完全不一樣了嗎?

    眾人都覺得這話很是刻薄了,更不用說這番話針對的對象。

    顧芝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她乃是名門閨秀,也不好與馮玉蘭在此有什麼口角。

    她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才華,這也是馮玉蘭最大的痛腳,打蛇要打七寸,顧芝這一回開口必須夠狠。

    「芝兒與玉蘭姐姐是有一些誤會不曾解開,可待人以禮,乃是聖人訓,芝兒不敢有違此訓。」纖細身段,走動時候風韻也不算很差,顧芝一步步下來了,

    ,到了馮玉蘭跟前兒,才道,「玉蘭姐姐家裡怕也不教這些,不必太過拘泥於此。我們家家風嚴謹,遂成了習慣,還望姐姐不要介意。」

    說完,便要當先從門口過去。

    說什麼聖人訓,說什麼家風嚴謹,果真都是瞎扯。

    姜姒聽得出話外之音,無非是諷刺馮玉蘭出身不如自己,處處都要被自己壓上一頭。馮玉蘭本就是這上頭差了一些,氣得跳腳,就差沒撲上去掐顧芝的脖子了。

    姜姒等人連忙拉住她,只是馮玉蘭道:「什麼聖人訓!自以為是,自命不凡的!憑什麼她要走前面?」

    一句話,馮玉蘭不服。

    她直接掙脫開來,直接兩步跑到了前面去,昂著頭就從顧芝身邊穿了過去,還回頭對姜姒道:「姒兒,你甭管她,快出來。」

    姜姒無奈歎氣,見顧芝已背對著眾人停了腳步,也不可能讓她帶著丫鬟們堵在那裡不走,於是只好上前去,也要從顧芝旁邊過。

    總之姜姒與顧芝是無冤無仇的,兩個人更沒有過什麼接觸,所以姜姒萬萬沒想到,在經過顧芝身邊的時候,竟聽見對方語含譏誚的話:「小人得志,一丘之貉!」

    小人得志,一丘之貉?

    這聲音不大,似乎只是顧芝的嘀咕,然而在姜姒聽見話頓住腳步的時候,顧芝只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前面的馮玉蘭一眼,頗為不屑。

    緊接著,顧芝便拂袖而去。

    姜姒平日受的氣真是不小了,這會兒來個人竟就敢跟她甩臉子?

    顧嚴德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姜老爺子還是閣老呢!

    姜姒暫未作聲,出了門來。

    顧芝已經到了一旁,準備登上馬車,而丫鬟則笑著恭維她:「姑娘定然又拔得了今日的頭籌,那樣漂亮的聯可沒人能對得上來呢!」

    「不過隨口一句,竟無人能對,亦是叫我不曾想到。」

    顧芝看似自謙,實則自負,也唯有如今聽著丫鬟們的恭維,能讓她已然流血的心好受一些。

    只是姜姒不想讓她好受。

    姜姒不好受,旁人也別想好過了。有時候她覺得重生很累贅,因為上一世作惡之人今生未必作惡,那她所有的仇恨便毫無著落,所以姜姒最喜歡的還是現世報。她這人有時候比較理智,很是清醒,所以此刻她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既然顧芝已如此傷心,她自該體恤體恤。

    有時並非姜姒不與人為善,而要看她人願不願意與她為善。

    先頭一笑,人家不理,如今她哪裡用得著客氣?

    姜姒已到了馮玉蘭的身邊,拉著她手,笑著低語:「心裡不舒坦?」

    馮玉蘭無言:「你看我能舒坦?」

    「那叫她也不舒坦好了。」

    姜姒朝著馮玉蘭粲然一笑,馮玉蘭愣了愣,接著便覺得姜姒這眼神真真有些嚇人,叫她有些不寒而慄。

    幸而這眼神針對的乃是顧芝,否則……

    馮玉蘭想想,若是姜姒對著自己露出這樣表情,還真有些……

    嚇人。

    她二人耳語兩句,馮玉蘭便是眼前一亮,近乎驚歎地看著姜姒。

    「你好厲害!」

    「噓。」

    姜姒豎了一根手指,勾唇淺笑,只道:「可不是我作的,是你作的。」

    「我知道,看我的。」

    這二人已經商量好了,馮玉蘭滿口地答應,便咳嗽了兩聲,朝著那邊正要上馬車的顧芝走去,朗聲道,「顧芝,京城裡都說你乃是大晉朝第一才女,卻不知是否徒有虛名呢?」

    顧芝其實從不曾將馮玉蘭放在眼底,聽她此問,只覺她葫蘆裡有藥要賣,卻也不懼,便嗤笑一聲答道:「我是否虛有其名,要你多言?繡花枕頭,也敢來置喙於我?」

    「只怕這小瑤池會之後,第一才女的名頭就要落到旁人身上了。」馮玉蘭又開始戳她痛腳,得意洋洋得很,故意激怒她,「也不知哪位姑娘深藏不露,竟然在今日一鳴驚人,接連被四支箭射中,卻不知顧芝你可有?」

    這馮玉蘭真真好沒教養,一口一個「顧芝」,她哪裡來這樣大的臉面敢稱呼自己?

    「那是因為我的上聯無人能對。」

    顧芝睨視著馮玉蘭,下巴微抬,便說出了這一句。

    若說實話,這上聯的確不好對,然而真的沒人能對?

    這話,說得太大。

    顧芝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太大,可今時今日,此時此地,卻是找不出人能對上的。

    閨閣女子之中,無人能出顧芝之右,而男子之中不曾有人射她那一聯,也就默認無人能對出顧芝的下聯。

    所以,尋常情況下,顧芝此言毫無破綻。

    只可惜,她今日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姜姒面前說什麼「一丘之貉」的混話。

    她自個兒既說了,姜姒倒不好不與馮玉蘭同流合污,好歹也要做個「一丘之貉」才好。

    人活一世,無法討好每一個人,能成為朋友,姜姒珍惜;不能成為朋友或是只能成仇,姜姒也只

    能深表遺憾。而她還真不怎麼忌憚顧芝,須知才華橫溢本是好事,恃才放曠又無高卓智謀撐著,終究華而不實。

    才斐然之人不定能做官,詩詞寫得好的不定通曉官場門路。

    而反過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章。

    姜姒閻羅殿裡走過的人,雖在某些事上還困頓不解,可到底比前世通透不少,也清醒不少。

    她只在這裡看著,而那邊的馮玉蘭已是一聲諷笑。

    顧芝皺了眉,暗道馮玉蘭指不定要狗急跳牆,聽她笑,她心裡不舒服,不悅道:「有何可笑之處?」

    「處處可笑!」

    馮玉蘭斬釘截鐵,真是體會到了有朋友的好處。若是以前,只有她自個兒,還真要被顧芝氣得吐半碗血。可今日,她胸有韜略,雖是姜姒所給的主意,但她們乃是一條線上的,卻是一定要顧芝也吐一回血,再丟一次臉不可!

    「你真以為自己上聯無人能對了嗎?」

    「至少你不能對。」

    顧芝不欲再與馮玉蘭多費唇舌,冷笑一聲,便搭了丫鬟的手,踩上了凳子,要上馬車了。

    然而這時候,馮玉蘭卻是嗤之以鼻:「眼高於頂,目中無人!顧芝,你今日且聽好了!」

    她這聲音頗大,以至於還沒從樓前離開的人,以及剛剛從裡面出來的人,都聽見了她的聲音,又聽清這一句話裡藏著的意思,涉及到京城第一才女顧芝,竟然有人敢說顧芝「眼高於頂,目中無人」?

    乖乖,他們莫不是耳背了?

    可定睛一看,那不是素來與顧芝不和的草包馮玉蘭嗎?

    蕭縱傅臣一行人也正好走過來,於是看見了。

    謝方知一挑眉,連忙站住腳不動了。

    趙藍關仔細打量著他神色,道:「這不是那個顧家姑娘嗎?」

    一回頭,謝方知又是那要笑不笑的表情,或者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就你知道,你聰明。」

    旁的人一句話沒有呢。

    這邊站了一群,還沒下樓,只聽著外面動靜。

    這馮玉蘭雖不算是大字不識一個,可要跟顧芝比,真是地下的泥跟天上的雲比,差了一個天和地的距離。

    現在馮玉蘭竟然這樣叫顧芝「且聽好了」?!

    甭說是顧芝,旁人早都愣住了。

    顧芝轉身便要鑽進車內,然而馮玉蘭已在這一刻開了口,盯著顧芝的身影,冰冷又譏誚,竟是將姜姒的模樣學了個三五成。

    「似蛾撲火除不得,焚身乃止;如猩飲酒貪無了,嗜血方休!」

    好聯!

    好句!

    好毒!

    毒,真是個毒透了!

    有人已忍不住拍案叫絕:「這下聯真真有氣勢!」

    豈止是有氣勢,意思也足,再看馮玉蘭這表情,活脫脫便是在諷刺顧芝啊!

    顧芝一句飛蛾撲火,那是她以飛蛾自比,暗藏自己對謝方知的愛戀,結果馮玉蘭這一句,真可謂是當頭一棒,哪兒有這樣狠的姑娘家,竟連出這樣一副高絕的對子來?

    便是才華卓絕如傅臣謝方知等人,亦是稍稍愣神。

    如猩飲酒貪無了,嗜血方休。

    明擺著是諷刺顧芝得不到的還想要,「嗜血方休」,下場必定不好。

    那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啊!

    下聯真是個又妙又狠又準又毒!

    所有人聽後都是大大的想不到,只覺馮玉蘭這一句如那一滴水,濺落進了滾沸的油鍋,這大半夜地,竟也無端端生出些熱氣騰騰地喧鬧吵嚷來。

    只是有心人的目光,已從馮玉蘭身上,移到了站在姜家車駕旁那水紅銀紋裙衫的女子身上。

    馮玉蘭斷斷沒有如此才情,更沒有這樣精準到刁鑽的用詞,心思更是差了天遠。

    謝乙在暗處看姜姒,回頭來便見傅臣也遠遠望著,他心底一聲哂笑,想自己還是莫要害人,於是克制了。

    得意對聯竟被人破去,還拍回來這樣一句毒辣的教訓,真似有人居高臨下俯視她,說她不自量力雞蛋碰石頭一樣!

    顧芝身形早已僵硬,氣得發抖。

    她像是完全沒有想到,或是被馮玉蘭這最後一聯裡藏著的濃重諷刺與肅殺嚇住,竟然半晌沒回過神來。

    「小姐?小姐?」

    顧芝手指顫著,終於醒過來,已聽見周圍的聲音,只感覺所有人都對著自己指指點點。

    這下聯彷彿一巴掌落在她臉上,叫她整個人都要往地上栽!

    馮玉蘭見顧芝果然如遭重擊,憐憫之心也無半分,只慢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個兒不長眼,無怪今日跌跟頭。顧芝,一路順風……」

    擺擺手,馮玉蘭心裡都要笑翻了,一身輕鬆便又去了姜姒身邊,似乎要與姜姒告別。

    姜姒不遠不近將整個過程看在眼底,一切不出所料。

    馮玉蘭心裡才是萬萬沒想到,姒兒才是

    深藏不露的那一個,不過她為自己出頭,又叫她心裡暖著。

    「這回可謝謝你了。」

    姜姒只笑笑。

    這顧芝心高氣傲,受不得半分閒氣,所以才會被挑撥出那樣的話來,而後馮玉蘭將這下聯像摔巴掌一樣劈頭給她摔將過去,她哪裡還能翻得了身?更何況這下聯歹毒無比,一個姑娘家被人這樣諷刺,回去不氣病都是好的。

    索性這一回是她站在背後,即便是顧芝懷疑,也礙不到自個兒這裡來。

    退一萬步講,顧芝若來尋仇,姜姒也不怕。

    是非曲直天在看不說,她也不是怕事的人。

    見顧芝驚慌失措,在覺得自個兒萬般丟臉之後,竟暈倒過去,儀態全無,姜姒頓時眼底閃過幾分嘲諷與不屑。然則,隨之而來的,卻是高高在上的淺淡憐憫,似乎名震京城的第一才女顧芝不過螻蟻,而她於雲端渺看眾生,帶著一種難言的超脫與拔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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