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溟泠惶恐欲雙飛 文 / 柒梧
豆蔻年華的女子最是無所顧忌,言語間滿是對愛情的憧憬。煜煊垂眸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明黃常袍,天子威嚴,又有何用?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人不愛那容貌姣好的美人,更何況,宇綰才貌雙全,是難得的佳人兒。
宮燈下,數里錦翠煙波,接壤處,夜幕昏沉。月色下,晝夜分割,怕是皇宮內苑,有人歡喜,有人憂。
煜煊雙手束在身後,抬首望著那細如弓箭的彎月,心中埋怨道:阮凌錫,你這個騙子!約定好了,我們要同喜同悲,如今你在鎖黛宮抱得美人歸,我卻要一個人在這裡,看涼涔涔的彎月。
她嘟起嫣紅嬌小的唇瓣,蹙眉斜睨向趙忠,「趙忠,你有鏡子麼?」
「啊?」
正弓著身子跟煜煊看彎月的趙忠驚得張了張嘴巴,立即賠笑道:「奴才沒有,鏡子是女子用的物件,奴才哪用得到那種東西啊!」
因有李奶娘事事俱細,煜煊自己也甚少照銅鏡,身上的龍袍換來換去總是明黃色,連一堆常袍亦多是明黃色,如何抵得上宇綰粉白衣裙飄飄的仙子模樣。她甩起袖袍,氣鼓鼓道:「你說,朕與宇綰,哪個好看?」她清秀的面容在燈盞照耀下,閃著不認輸的光。
這,哪有和自己妃子比美貌的皇上?
趙忠嘴巴驚得更大了,他扶穩了項上的帽子,心中叫著,皇上八成是被那兩個宮女的話給氣糊塗了,要問也是問自己與阮二公子哪個更英俊罷?他面上依舊賠笑道:「皇上好看!」
說完又認真的重複了一遍,「皇上好看!」大有一副,若我有半句誑語,皇上砍了我的腦袋便是。
煜煊心知他是敷衍自己,垂眸走到涼亭,在石階坐下,手托下巴,幽幽歎著,「朕聽那些老宮女說,父皇的李昭儀美艷不可方物!雖然是舞女出身,父皇卻是臨幸那日便封了她為昭儀,母后亦被父皇冷淡了許多年。」
趙忠緊隨著煜煊,候立在她身側,寬慰面容上密佈憂愁的她,「皇上,你看咱們御花園開的這些花兒,可還是去年的花兒?」
煜煊白他一眼,無奈道:「你是覺得朕蠢,還是覺得你比朕聰明!去年的花早已凋零化作了花肥,這花兒定是今年的啊!」
趙忠繼續道,「皇上,奴才說句不敬的話,來日後宮中的妃嬪娘娘們可有許多,但正宮皇后,只有一個。」他蹲下來,附在煜煊耳邊,悄聲道:「李太昭儀娘娘縱使再受寵,現在的太后不也是昔日的皇后麼。慘啊!連帶著母子皆去了,屍首都找尋不到。」
煜煊知曉趙忠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她揮了揮手,「你先下去罷!讓朕一人靜一靜!」
趙忠領命躬身退下,朝著龍輦走去,備著煜煊喚自己。
煜煊望著趙忠漸漸遠去的身影,醬色衣袍在宮燈的映照下早已變了色,她雙目失神,喃喃道:「朕倒希望,那個比朕早出生了半個時辰的皇兄活著,這皇位便是他的了。」
無意間,手劃過高高豎起的衣領,煜煊心中悵然著,她與蕭渃商議了半日都未想到好法子欺騙墨凡。若真尋不到令墨凡信服的法子,以墨凡的雷厲風行之勢,不出三日,便能察覺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十幾年的欺騙,禍亂江山的罪過,墨凡手中有父皇欽賜的御劍,縱使她是先帝唯一的公主,墨凡也可斬她於劍下。以墨凡的性子,也定會如此做。
煜煊面上的氣鼓鼓褪去,覆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霾。如果阮凌錫與宇綰當真是兩情相悅,那自己手中尚握有玉璽時,還可相助二人。想到阮凌錫要娶宇綰,煜煊心中生出一陣寒意,蔓延至指尖,她手指敲擊在石階上。淚珠滾動在靈動的雙眸內,強忍著不落下。
「煜煊!」
身後涼亭外傳來一聲輕淺的呼喚,似從遙遠的天際飄進她的耳中,飄渺虛無。熟悉的聲音令煜煊心中一驚,猛地回首尋找聲音的主人。
涼亭臨水那邊一片昏暗,什麼都沒有瞧見。她苦笑著,自己竟思念阮凌錫到了如此地步。
「煜煊!」
又一聲輕淺,似從天際飄渺而來的呼喚。煜煊狐疑著起身,上了涼亭。柵欄外,涼亭下,飄搖著一葉小舟。
阮凌錫一身白袍,站立於舟頭,因衣袍沾了水,飛揚不起,只服帖的垂著。光影下,愈發顯得他整個人修長。他身子被迫隨著小舟輕晃,面上帶著溫色,向煜煊伸手,薄唇動了動,「下來!」
煜煊面上帶著遮掩不住的欣喜,她回首望了一眼離自己尚遠的隨扈,站上柵欄,手放置阮凌錫的手中,輕輕一跳,即刻被阮凌錫抱在了懷中。
小舟不堪猛然間的加重,搖晃的更厲害了些,阮凌錫並不放開懷中的煜煊,抱著她,穩穩坐下,任由小舟飄蕩在水面上。
煜煊環在阮凌錫脖頸處的手觸及到阮他未乾透的衣袍,心中想起了他抱著宇綰在皇城中招搖一事。她氣鼓鼓的想要離開他的懷抱,阮凌錫卻加重了力道,緊緊把她箍在懷中。面上的溫色因她對自己的疏離,化為了冰冷。
「煜煊,聽我說!」
阮凌錫似千年寒玉的面容本就令人心生冷意,如今著意加重了嗓音,煜煊靈動的雙眸頓住,木訥的與他對視。
他蹙起眉眼,沉色道:「煜煊,在男女之間,有一種比愛情更令人無法割捨的感情,就是愧疚。宇姑娘是因為我,才會落得如此慘境,此生無論做什麼,我皆彌補不了。所以,就算是捨命於她,我也不會猶豫絲毫。」
煜煊別過了頭,噘了噘嘴,
賭氣道:「你的命都給她了,那我還有什麼啊?」
阮凌錫鼻息間嗅到醋味,他嘴角彎起一絲淺笑,篤定道:「我的生生世世!」他垂首,雙唇覆上煜煊微微噘翹的嬌小唇瓣。
絲絲冰涼傳至唇齒、心間,煜煊眨了眨雙眸,隨著阮凌錫合上了雙眸。
當阮凌錫的雙唇變得溫熱,煜煊心中對他與宇綰的醋意亦漸漸被抽離走。一個冗長、纏綿的吻,訴不盡二人一年來的思念。阮凌錫凝視著煜煊的雙眸,見她帶些羞意的垂眸,薄薄的雙唇彎起,把她攬得更緊了些。煜煊溫順的靠在阮凌錫懷中,任由他濕涼的衣袍傳至自己週身,心中卻溫暖著。
二人賞著彎月,雖無過多言語,卻心意相通,只靜靜的依偎著。小舟隨著水流肆意飄搖,皇城中的水流多處貫通,待輕舟飄至二人初相識的荷花池中,二人相識一笑。
那時,她是皇上,他是被迫入宮的孌童。
湖心亭,翠綠的荷葉,看著熟悉的景致,阮凌錫嘴角彎起笑意。煜煊在她懷中抬眸,不解問道:「你笑什麼?」
阮凌錫垂眸,手輕輕滑過她清秀的面容,「接到聖旨時,我雖感歎世事無常,卻也不曾想過,我會愛上當今皇上!」
四目相對,煜煊靈動雙眸深深陷在阮凌錫滿是冰霧的眸中,情不自禁開口道:「凌錫。」
他溫色應著,「什麼?」
她嘟了嘟嫣紅、嬌小的唇瓣,「是不是帝都的女子都會愛上你啊?」
愣住片刻,阮凌錫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他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帝都豈不是再無嫁娶喜事,所有女子都待字閨中,只為等著看我一眼。怕是墨大司馬早派人把我抓起來,以禍國殃民之罪處死了!」
聞得「墨大司馬」,煜煊面上顯出愁意,她環住阮凌錫的腰身,因脖頸處沾了濕氣,疼癢難忍,她腦袋在他胸前蹭了蹭。阮凌錫冰涼的手掌,護在她脖頸處,恐她傷了自己的傷疤。
當靠在阮凌錫懷中時,她再也撐不起帝王威嚴,眸中強忍的淚水似斷了線般落下。
阮凌錫手背落下溫熱的水滴,他拂去滾落在她面容上的淚珠,輕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煜煊嘴角牽強彎起笑意,皇上是女子一事,縱使她想瞞著阮凌錫,也是瞞不住的。與其讓告示、傳聞告知阮凌錫,倒不如自己來講。她嘴角扯開一抹笑意,「凌錫,墨凡好像察覺出我是女子了,以他的性子,若不把我斬於劍下,是絕不會罷休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就先賜一道聖旨,把宇綰賜給你做妻子。這一世你把欠她的都還給她,等下一世,不管你的人、心,還是命,都是我一個人的。好不好?我好希望下一世,我不是皇家女,只是尋常小戶人家的女兒。」
少女情懷在心中肆意遊走,煜煊的冷靜被吞噬,喃喃道:「不,你容貌如此驚人,大魏國不知有多少女子在爭搶你。我若是尋常小戶人家的女兒,肯定就見不上你了。我不想,不想你娶其他女子!」
她嫣紅、嬌小的唇瓣彎起,淚珠肆意的滑下,阮凌錫拭去,便又有新的淚珠滴下。
白日墨凡臨離開時沉思、銳利的眸光令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凌錫,我好怕!我好怕死!從我知道自己是女兒身時,不知有多少個夜晚,我都會夢到自己被墨凡一劍殺死,被踏在錚錚鐵蹄下!從遇到你時,纏繞我多年的夢魘才漸漸消失······」
阮凌錫箍緊懷中的她,聽著她惶恐無助的喃喃自語,千年寒玉似的面容蒙上厚厚的冰霜。許久,他似下了重大決心,「煜煊,我帶你離開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