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妃嬪入宮風雨至 文 / 柒梧
候守在外面的趙忠聽到玉器碎地的聲響,慌忙掀起幕簾,朝裡面望著,只見煜煊怒氣昭然。未得召喚,他不敢擅自進來收拾,便揮起淨鞭,招呼了兩個宮女候在自己身後,等著隨時收拾殘局。
墨凡聽到「墨肅」二字,眸子中銳利的鋒芒倏地暗沉下去。十年了,不,已經十一年了,若不是煜煊當時年幼無知,他們一家人何苦會分離這麼久,至今仍不敢相認。想到自己的夫人因日夜思念兒子而日漸憔悴的面容,墨凡矯健的身軀有些塌軟。
煜煊無意間瞥到墨凡的樣態,日光被擋去,陰影透射,他兩鬢摻雜著華髮,忠武懾人之氣卻不減。她心中生出愧疚壓制了怒氣,聲音柔和了下來,「墨大司馬,朕,墨肅已經離去多年,墨大司馬釋懷罷!」
墨凡牽強苦笑,拱手道:「也請皇上釋懷,犬子是病重而亡,與皇上無關!」
煜煊癱軟回龍椅上,嘴角彎起自嘲,「朕這個皇帝怕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墨凡聞言,眸子中銳利的鋒芒畢現,「末將誓死效忠皇上!」
煜煊抬首與墨凡對看一眼,墨凡眸中的忠心她看到了,但這忠心只是對皇上,不是對她這個身份難明的女子。她腦海中不由得浮現了薛漪瀾那句誠懇的話語,「皇上,只要您不荒蕪社稷,不令百姓受苦;此生不論皇上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末將都會以死相護,以報皇上的救命之恩!」
她指尖敲打在無一物的龍案上,清秀面容上顯出擔憂,「墨大司馬可有法子令薛統領官復原位,朕怕阮重會對她下手。」
墨凡臉上的厲色褪去些許,「皇上不必憂心她,末將與她父親相識數十載,她亦是末將看著長大的,身上集了我與她父親的兵法與武藝,阮重的人動不得她分毫。」
煜煊頷首,隨後眸光看向平穩躺在地上的信箋,「墨大司馬覺得該如何處置?」
墨凡沉色回道,「末將會加派人手,密切注視著兆泰王及大齊的舉動。末將得到消息,大齊國的二皇子赫連夏,已數月不曾出王府。臣恐他已趁胡爾之亂,悄悄潛入我大魏······」
「太后駕到!」
墨凡未說完,趙忠陰柔的高呼聲響起,煜煊心中一震,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太后身穿廣袖墨藍繡牡丹曲裾,項上的朝天髮髻簪著一株鳳凰步搖,鳳口含明珠,從幕簾後款款而入,身後簇擁的宮娥、太監益發襯得她儀態萬千。
煜煊上前拱手一禮,「兒臣見過母后!」
墨凡亦躬身一禮,「末將見過太后!」
阮太后雙手需伸一下,淡淡道:「皇上不必如此多禮!」
趙信河令太監搬了鳳椅置於龍椅一側,阮太后扶就著煜煊的手在鳳椅上坐下。
煜煊坐回龍椅上,餘光不時偷瞄著神色冰冷的阮太后,心中嘀咕著:昨夜一事,我還未來得及去長壽宮賠罪,母后怎麼反倒先來了,不知為何故?
墨凡亦是坐回自己的座位,神色淡定,心中卻思忖著阮太后的來意。
鳳椅一側是煜煊拂去的信箋,阮太后垂眸之際,匆匆攬過了信上所書的內容,她心中愈加有把握了,面上的神色緩和了許多。她眉角的褶皺堆砌,唇瓣彎起淺笑,「既然墨大司馬也在,那哀家便直說了!」
她停了話語,眸光看了煜煊與墨凡一眼,唇瓣彎起的淺笑褪去,「阮家受此侮辱,不禁哀家與皇上面子受損,恐是大魏國也要遭人恥笑。況且我阮家世代忠良,如今這般的羞辱,阮大司徒的心中也難以釋懷。如今之際,唯有九錫之禮,方可堵天下悠悠眾口,以慰阮家忠於大魏國之心。」
聞言,煜煊氣急起身,她靈動的雙眸瞪的圓鼓,不相信的盯看著阮太后,「九錫之禮一賜,阮重的地位便形同半個皇帝。母后可知,自古那些被賞賜九錫之禮的重臣皆會篡位為皇。」
阮太后眸光冷冽的看了煜煊一眼,並不理會她,便直盯看著墨凡,沉色道:「皇上年少,血氣方剛,做事不思後果。墨大司馬身為先帝托孤重臣,卻不加勸阻;如今,墨大司馬若無更好的對策,一切皆照哀家的意思罷!」
墨凡思忖片刻,眸光順著阮太后的眸光看向那封信箋,如今這信箋的用意,他心中亦是明瞭。他起身拱手道:「末將並無異議!」
趙信河得了阮太后的眼神,立即把袖袍中的聖旨錦布鋪展在潔淨無一物的龍案上。煜煊癱軟回龍椅上,環顧了一眼阮太后胸有成竹的面色與墨凡矯健挺立的身軀,嘴角的嘲諷愈加深了。
皇上又如何?托孤重臣與太后已是權高於皇帝,如今再加一個受有九錫之禮的大司徒,怕是以後她連傀儡都不如。
煜煊苦笑著令趙忠取了玉璽,雙手緊握玉璽,合眸用力的加蓋在聖旨錦布上。
「鐺!」
一聲清脆的玉器碰撞聲響發出,阮太后心中舒了一口氣,如此也是對阮重有了交代,他應不會再拿自己與絡塵那些風流韻事做利箭重傷自己了。
連著三日大雨瓢潑,洗淨了帝都的鉛華。三日後,天朗氣清。
層層錦紗鋪展輕舞,日光縈紆,照不進宇綰所睡的木床上。錦畫伏在床榻,雙眸滿是擔憂的盯看著仍是毫無生氣的宇綰。三日,已經三日,宇綰只有鼻息間微弱的氣息告知旁人,她還活著。
飯食與湯藥,宇綰皆閉口不飲,身子冰冷嚇人。錦畫按蕭渃的吩咐,拿潔淨的帕子沾了湯藥一點點的擦拭宇綰蒼白的唇瓣,又熬了許多湯藥為她擦拭身子,才不至於失了元氣。
宮中來迎宇綰入宮的儀仗隊伍已候在府外,這已經是第二次來迎了。前幾日,宮中的內侍官中給事曾來過一次,因宇綰身子尚弱,又有皇上的恩寵,便讓她休養一日。
誰知,接連瓢潑大雨阻了路,又耽擱了三日。
今日,鄭已來催了多次,錦畫仍是不敢把此事告知宇綰。
大司空府中,趙忠帶著前來迎接宇綰的宮人在前廳堂中飲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卻仍是不見丫鬟攙扶宇綰前來。皇上有令,不可驚擾了綰夫人,趙忠只能一杯杯的品著茶,不敢過多催促。
茶喝多了,嘴巴裡全為茶味,竟也辨不出茶味了。瞧著暮色已近,趙忠恐回去晚了,無法交差,便攜一干宮人前往琴畫樓。
門側的丫鬟們掀簾迎了趙忠進來,錦畫不敢橫加阻攔宮中的人,便眸帶擔憂的退立在趙忠身側。
趙忠收起淨鞭,俯首跪拜下,「奴才見過綰夫人!」身後的托著夫人衣冠的宮娥與太監皆俯首跪拜下,高聲呼道:「奴才(婢)見過綰夫人!」
趙忠俯首許久,卻聽不到宇綰的半點生息,他慢慢的抬首,見宇綰仍是合眸躺於木床上一動不動。
他自己起身,行到木床跟側,彎下身子把臨行前煜煊交代給他的話講了一遍。
「綰夫人聰慧,怎會看不清官宦之間與朝堂的風向。若綰夫人此番抗旨,大司空府的滿門該如何安置?宇大司空即將回帝都,且宇大司空只有綰夫人這一獨女;自古忠孝不能雙全,如今皇上給了綰夫人一個雙全的法子。綰夫人可思量片刻,切不可讓皇上等的久了。」
趙忠說完,轉身欲帶著宮女、太監退下,一聲輕呼止住了他的腳步。
「公公且慢!」
趙忠回首,只見宇綰緩緩起身,雲鬢散亂,花顏憔悴。
幾日下來,宇綰身子清瘦不少,更添了一絲嬌弱無力,錦畫連忙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她靠在錦畫的懷中,虛弱道:「請公公容我準備一下,我便隨你們進宮。」
趙忠應著「哎」,揮手令一干閒雜宮人退了出去,只留了伺候夫人梳妝的宮女們。
暮色至,迎宇綰回宮的隊伍從大司徒府門前行過。因宇綰身子尚未復原,所乘的是昭儀位分的轎輦,隨侍宮人亦是按昭儀份例安排的人數。
阮靈鳶站在府門外,鮮紅的指甲在朱紅的府門上抓下一道道痕跡。她眸光中火苗肆意燃燒著宇綰所乘的轎輦,大有燎原之勢。金氏來到她身側,隊伍已經離大司徒府很遠。
她執起阮靈鳶的手,憤恨道:「鳶兒,母親如今只有你這一個依靠了。我們的依靠,你的哥哥已經倒下,你一定要為母親爭氣。記住,對那些與你爭寵的人,不可心慈手軟。母親若不是當年手軟,沒有絕了羅姬那個賤人。今日,她就不會這般在府上得意、嘲諷我們。」
阮靈鳶眸子盯著已成零星一點的宮人隊伍,蛾眉緊緊蹙起,「母親放心!女兒不會輸給宇綰的!」
她想起了那日與自己柔情對視的少年天子,一身明黃衣袍、英氣十足。心中暗暗發誓,這樣俊朗多情的君王,是她阮靈鳶的夫君,便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註:1、九錫,九錫是中國古代皇帝賜給諸侯、大臣有殊勳者的九種禮器,是最高禮遇的表示。這些禮器通常是天子才能使用,賞賜形式上的意義遠大於使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