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青山滄桑難相守 文 / 柒梧
蕭渃剛出勤政殿宮門,便遠遠的看到了阮重的轎攆。蕭渃從台階上下來,候立在朱牆下,拱手向阮重行禮,「太醫院院首蕭渃見過阮大司徒!」
較輦上的阮重揮手令車伕停住了腳步,身子斜倚在扶手上,看著蕭渃道:「本大司徒來探望皇上,正巧遇到了蕭院首。這半年來蕭院首費心費力,才保住了犬子一命,阮某改日自當登門重謝!」
蕭渃溫潤面容無一絲表情,「阮大司徒言重了,行醫救命本是醫者本分!」
阮重客氣的笑道:「是阮某俗氣了,想你父親與爺爺都是如此清高秉性,不與金錢權勢依附。不知犬子何時可瘟疫病患全消?」
阮重的一句不依附權勢,蕭渃溫潤似玉的面容像被人掌摑了一般,倘若真是不依附權勢,他父親如何會助阮太后做下這一樁孽事。他的母親不正是被權勢所困麼?
蕭渃拱手答道:「阮二公子已無大礙,若無瘟疫之兆,只需靜養一些時日,即可痊癒!」阮重聞言,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那有勞蕭院首再為犬子調養一些時日了,不知此時我兒近身之人可還會被傳染?」
想到自己的一句話便囚禁了阮凌錫半年,蕭渃心中愧疚不已,是時候該還他清白了。蕭渃淡淡道:「不會。」
「有勞蕭院首了!」
阮重說著令轎夫調轉了轎輦方向,未進勤政殿便離去了。
蕭渃應著,目送阮重離去,心中思忖著他在密謀什麼。
回府後,阮重在書房來回踱步。日暮傾斜,窗欞漏進來的斑駁之光照在他緊皺的眉眼間,道道溝壑醒目。思忖再三後,他命李江備了馬車前往幽瀾園。
昔年,每逢夏日,阮重都要到幽瀾園小住。但羅姬向來不與他同行,這次羅姬在幽瀾園住了半年之久,他卻從未相探過。阮重掀起車轎上的幕簾,瞧著帝都外的景色,春日的嬌媚尚不凸顯,那些略顯光禿的樹木,看在他眼中帶些淒涼。
幽瀾園承露堂內,蟬翠抱著柴火剛跨進廚房,就聽到院門吱呀一聲。她放下手中的柴火出了廚房,李江已經把院門完全推開,迎了阮重進來。
一抹黑色朝袍映在眸中,蟬翠立即高聲驚呼道:「羅姬,老爺來了,老爺來看您了!」
羅姬正在正廂房中泡茶,聞得蟬翠一聲帶著欣喜的高呼,她玉手中的紫砂壺落地,滾燙的泉水撒在紫檀木桌上。她起身,顧不得散在腿上的泉水灼熱,連忙迎了出去。
阮重看到迎出廂房門的羅姬,半年不見,她清瘦了許多,身子比之外面的柔柳更加嬌弱。阮重心中略微遲疑了片刻,想到蕭渃口中所言阮凌錫等人的病患已經不會再傳染,他輕輕攬住了羅姬。
李江與蟬翠見狀,立即躬身垂首退了出去,蟬翠臨出門之際伸手把廂房門掩上。
廂房裡倏地一暗,阮重心中的柔情蔓延出來。他攬住羅姬的手加重了些力道,柔情道:「原諒為夫的自私,為夫並非不顧你與錫兒,只是為夫的大業宏圖未展,不得不顧全大局。」
羅姬頷首,「妾身本就是青樓女子,幸得老爺垂愛,才得以進大司徒府,妾身又如何能讓自己與錫兒成為老爺的絆腳石。妾身無能,無法相助老爺成就大業,但妾身願與錫兒離開帝都,讓老爺不再分心照顧我母子二人。」
想到這個自己愛了數十年的女人要離開,阮重心中一顫,他有些怒道:「為夫還沒有到連自己的女人與兒子都保不住的地步!」
羅姬環著阮重的手不由得抓緊了他的衣袍,阮重這些年對她的感情,她心中明瞭,她可陪阮重同生同死,但絕不能看著自己的兒子與宇綰相愛卻不能相守。她扶著阮重在桌子旁坐下,把桌子上的凌亂收拾整齊後,為阮重斟了一杯茶,方徐徐的把阮凌錫與宇綰相愛之事告知了阮重。
阮重品著許久不曾喝到的茶味,心中對自己兒子與宇綰之事驚奇著。他知曉阮凌錫與煜煊通信一事,若阮凌錫對煜煊情意不深都不會如此,那宇綰多半是一廂情願罷了。
羅姬講完,眸帶期盼的問阮重道:「老爺可有法子助他二人離開帝都,宇相拓雖骨氣硬,但妾身知曉此事對老爺來講,算不得難事。」
心中思忖著該如何利用宇綰、阮凌錫、煜煊三人的感情,阮重飲了數杯茶。許久,他抬首對上羅姬姣好的面容,笑道:「錫兒呢?這種事,還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親自與他詳談為好。宇相拓這個大司空,如今不過是一個擺設而已。錫兒娶那宇綰,也是宇相拓高攀了我阮重府上。」
羅姬雖不懂朝堂之事,但聞得阮重此番話,想來此事已成了*,她朱唇綻開,「錫兒去後山了!」
阮重出廂房之際,聞見東廂房改成的廚房飄來嗆人煙味,他不由得眼光凌冽的看了守候在門外的李江一眼。李江早就被那煙味嗆得不行了,被阮重一瞪,心中立即明白過來。他面色一苦,「老爺不要為難小的了,夫人的命令,小的不敢不聽啊。」
聽到是金氏的意思,阮重也無可奈何,金氏對他還有大用處,眼下還不是為羅姬母子撐腰的時候。他冷哼兩聲,甩起袖袍出了承露堂,李江緊跑進廚房訓斥正在爐灶跟前燒火的蟬翠道:「你這小丫鬟,不知道燒些乾柴麼,非要燒這種嗆人的濕柴!」
「咳咳······咳咳······」
濃濃的灰煙沉降在廚房內不願散去,蟬翠早已被煙嗆得眼淚橫流;她起身剛要反擊,煙霧後的李江已經跑走追阮重去了,她只好噘嘴道:「這裡本就潮濕,剛下過雨,哪來的乾柴燒。要不是你們這些下人明目張膽的欺凌羅姬與二公子,剋扣幽瀾園吃穿用度,我們哪會淪落到要自
自己上山砍這些濕柴!」
青山高樹遮春風,料峭枝椏避紅日。阮凌錫撩起衣袍下擺,踏上一層層山路石階,因枝椏初發,昔日的青山帶著滄桑之感。他回首,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半年的幽瀾園,四周的房子把荷花湖圍成一點,在夕陽的映襯下散著明亮的光輝。
幽瀾園雖算得上世外桃源,可他心中的世外桃源,必須得有煜煊相伴身側。
許久,夕陽早已隱去,阮凌錫仍癡癡的盯看著漸漸被黑幕遮掩的天空。肩膀上落下一隻手掌,失神的阮凌錫回頭;李江手執燈籠立在遠處,淺薄的燭光下,阮重帶著慈愛的笑意正瞧著他。他轉身,拱手一禮,「孩兒見過父親!」
阮重雙手束在身後,看著已經隱退的夕陽,暗夜正在吞噬天空及下方的土地城池,大魏國的大好山河也著上了墨色。阮重眼中的貪婪,讓他眸光閃亮,他看著阮凌錫道:「我兒可看清了這大魏國的無邊江山!」
聞言,阮凌錫方望去,自己所登的山峰一眼望去,可觀大魏國帝都前後盛景。江山無限美好,他的眼中卻只有一方可容得下母親、自己與煜煊的狹小土地。
阮凌錫輕輕彎起嘴角,「孩兒眼中不過是一輪已被無窮黑夜吞噬的殘日而已!」
阮重眸子收緊,盯看了一眼阮凌錫。這話若是旁人說得,他定以為是在嘲諷自己不過是一輪殘日,而當朝皇上乃是連紅日都可吞噬的無窮黑夜。他心中寬慰自己想太多,阮凌錫的性子與羅姬如出一轍,都是甘願忍受欺辱亦不願與人相爭分毫。
他臉上帶著慈愛的笑意,「你母親同我說你與宇相拓家的女兒宇綰相愛,讓我相助你們一起離開帝都。我兒可要為父成全?」
阮凌錫冰冷的嘴角彎起,「是母親誤會了,我與宇姑娘不過皆是好琴藝之人,有幾句聊得上的話語而已。」
「哈哈······哈哈······為父也年少過,知曉我兒的心思!」
阮重爽朗的笑了兩聲,而後面上帶些愁緒,「你可知你母親的身世?」
阮凌錫如實的搖頭,他確實不知母親的身世。母親是青樓女子,滿帝都皆知,但父親既然如此相問,定是另有隱情。
阮重歎了一口氣,「你母親本是前太傅的孫女,無奈滿門連罪抄斬。為父費了許多路子才用死囚換了她出牢,又讓她假意淪落青樓,而後以納妾之名救了她出來。你母親自小被綱常禮儀所束縛,心中牢記婦德。為父亦知道,你母親對為父更多的是恩情,我兒方是你母親的命根子。」
說著阮重的手輕拍了拍阮凌錫的肩膀,「你母親一心想讓你遠離帝都的是非紛擾,為父知曉你心中眷戀之人,可眼下為父無此能力成全你二人。待為父成就大業,我兒若是想帶何人離開帝都,豈不是為父一句話即可!」
他頓了一下,盯看著阮凌錫的眸光,眉頭緊鎖著繼續道:「如今朝堂上,皇上愈加依賴墨凡,而墨凡又手握重兵。為父若是想早日完成我兒的心願,須得武川鎮將金義天與懷川鎮將金景返帝都,為父方能尋得時機削弱墨凡手中兵權。若是你兄長可擔任出使南宋國的使臣,我兒離開帝都之日,不會等太久了。」
阮重說完轉身離去,候立在遠處的李江立即上前執燈引路,昏黃的燈籠照得阮重的黑色朝袍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