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濃墨黑雲壓帝都 文 / 柒梧
煜煊的眸中出現一雙銀白色厚底靴子,她抬首,阮凌錫一身紫色衣袍胡亂的飛揚著,斜斜密織的厚重雨簾在他身後落下。他青絲因沾了雨水,乖順的貼於雙肩上。
阮凌錫拱手跪下對著煜煊與阮太后行禮,「阮凌錫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見過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煜煊面露窘態的對他伸了伸手,「阮二公子平身!」
風起,雨落,琉璃瓦上順流而下的雨珠奏出啪啪之聲,似交疊的雙指敲在瀝青宮磚之上。墨凡一身殺氣的立於雨中,雨簾中他的眸子依舊泛著紅光,滿宮的孌童只剩了絡塵與阮凌錫二人。他劍指絡塵,「是你自行了斷,還是本將軍送你一程?」
絡塵立即退到了阮太后身後跪下,「小人本是胡爾國的俘虜,幸得陳赦大人賞識才得幸進宮,小人願自殘身子,侍奉在皇上身側。」他眉眼淒楚的望向太后,丹鳳目含露不落,更添了一絲憐憫。
阮太后斜看他的眸光生出不忍,而這不忍究竟是為何,連她自己都講不清楚。她凌厲著眉眼,「墨大司馬已然除卻了皇城中的烏煙瘴氣,便留他一條殘命,苟延殘喘的活在宮中,以儆傚尤!」
墨凡把劍插回劍鞘之內,雙手托起,單膝跪地高聲呼道:「先帝,末將不辱皇命!」語罷,他看向煜煊,「皇上,這一切都是末將一人做下的,若是皇上想要怪罪就怪罪末將一人罷!」
煜煊聞言,脊背松塌著後退了幾步。她看向廊簷外昏沉的天色,嘴角自嘲的彎起,狂風驟雨下的盛夏艷景竟似殘秋。而她此刻心境,比寒冬還要冷上百倍。自己是堂堂的大魏國國君,竟連幾個無辜的少年都救不下。這皇城中唯一的親人,自己的生母,卻連連為自己設下棋局。
她揮起袖袍,手指著墨凡吼道:「人都殺了,難不成朕要殺了手托父皇御劍的墨大司馬麼!滾,滾回你的將軍府!」她停頓了一下,看向阮太后道:「墨凡,你聽好了!朕才是大魏國國君!從今以後,誰人若是再敢逾越皇權,休怪朕不留情面!」
墨凡亦是早料到煜煊會如此震怒,故此事不敢讓任何人插手。他收起先帝的御劍,拱手道:「末將告退!」
墨凡行至廊簷下時,阮太后面色平靜的看著煜煊道:「皇上還不肯放我侄兒回府麼?」墨凡神色一愣,看向了容貌傾城的阮凌錫,他未作他言,這是阮家人之間的事,由不得他插手過問。
鏡繡宮外的官兵頂著風雨追隨著墨凡離去,鐵衣摩擦作響,在風雨中瀰漫著冰冷之音。
煜煊看向阮凌錫,若是他出宮,二人怕是此生再無法相見,而他一定會時常與宇綰見面。男未娶,女未嫁,又皆為才貌雙全之人,定是帝都傳頌的天作之合。阮重也會甘願促成這樁婚事,以此拉攏宇相拓。可縱使留下他又能如何?
煜煊藏起眸中水光,彎起嫣紅的唇瓣,「此事聽憑母后做主!」她說完不再看阮凌錫,拂袖走出鏡繡宮。
趙忠及御前侍衛向太后行過禮後,追隨著煜煊離去。龍輦早已在宮門外候著,趙忠扶著煜煊上了龍輦,煜煊揮手令人撤去了擋雨的龍鳳扇。而後慵懶的靠在椅背上,任憑大顆的雨珠砸在身上,面色平淡著看不出情緒。
阮凌錫看著煜煊的明黃袖袍拂過自己的手,冰涼濕潤。玉骨冰心若她,只能把一切委屈藏於眉眼中。他轉身,望著瘦弱嬌小的煜煊上了龍輦,心中撕扯的疼痛令他蹙起眉眼。他輕按著心口,為何當可以離開這四方牢籠時,自己卻想要陪她囚禁於此。
夜色迎著風雨來臨,天似黑雲攪翻了濃墨,垂壓著帝都街巷中寥寥無幾的行人。墨凡騎馬出了皇城,身後數十官兵步伐整齊的追隨著他。他面色泛著倦意,身子在風雨中有些搖晃,手不由得抓緊韁繩,卻令所騎馬匹受痛瘋癲般向前跑去。
武官們不顧風雨阻路,仍聚在將軍府的書房中候著墨凡。墨凡回臥房換了一身乾燥的衣物,便去了書房。十幾官員起身行禮後,見坐於主位的墨凡手捏著眉眼,臉上有病倦之色。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思忖著如何開口問宮中的消息。
坐於石然下位的張軒向來五大三粗,也不細看墨凡受過風寒後的臉色很差。第一個粗著嗓門喊道:「皇上這麼護著這群妖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泱泱大魏國的國君是個女人!」
石然眸子狠狠的瞪他一眼,此話若是被阮黨中的人聽了去,拿到朝堂中上奏,污蔑皇上之罪夠張軒滿門抄斬,阮重更會以此事牽連墨凡。「張廷尉!不要連罪了大司馬為你收拾爛攤子!」
張軒一番話令墨凡的眸子倏地若雄鷹般銳利,他盯看著張軒,心中有所思。張軒被墨凡盯看的心生了怯意,「請大司馬莫怪!是下官口無遮攔了!」
墨凡眼前浮現出十五年前,先帝臨終托付太子於自己的情形。他揮了揮手,令書房裡坐的一干人退去,事關重大,他需好好的理清楚。
深夜,雨聲恢復了淅淅瀝瀝之音。勤政殿懸著六盞大宮燈,昏黃的燭光在雨霧中透著淡淡的愁意。
外殿的宮人一盆盆熱水端到帷幔處交於春櫻與風蝶之手,秋梧與雨扇輪次清洗著帕子,李奶娘守在龍榻前一次次為煜煊換著額上帕子。蕭渃在配殿中盯看著宮人煎藥,眸光緊盯著爐子上的藥壺,不敢有一絲鬆懈。
李奶娘心疼的摸著煜煊滾燙的額頭,眼淚灑在銅色面具上,又冰冷的貼在自己的面上。
煜煊的唇瓣透出火焰色,她緊閉著雙眼,囈語著:「不是朕!這一切不是朕的本意!」
「朕不想做皇帝,朕不想殺你們!」
「母后,不要這樣對兒臣,兒臣只有您一個親人!」
&nbs
p;「不要,不要,一切都不要!朕不要讓阮凌錫出宮!」
「·······」
喝了藥後,煜煊身子仍是燙的灼人,口中更是囈語不斷,面上病色摻雜著痛苦無奈。李奶娘按蕭渃所說,令宮人在內殿中生起爐子,烤著殿內的濕氣。她一層層的褪下煜煊的衣物,為她擦拭身子散熱。
銅色面具邊緣露出李奶娘的眼淚,滴落在煜煊因發燙透著粉嫩的身體上。如此玲瓏有致的身子卻只能整日用男子衣袍束著,李奶娘抬眸看了一眼一側與煜煊同年歲的春風秋雨,少女的身姿在天水碧宮裝下愈發的曼妙。
次日,風停雨收,狂風驟雨過後的烈陽分外嬌艷。蕭渃守在勤政殿外不敢回太醫院,恐煜煊身子再有什麼病患,自己趕來的路上耽擱時辰。
出來吩咐小哼子準備御膳的李奶娘看到守候在殿庭中的蕭渃,眸光柔和起來,她上前對著蕭渃點了點頭。蕭渃立即領會是煜煊退熱了,他看向臨近煜煊龍榻的窗欞。青梅樹蒼翠的葉子遮擋著竿子支撐的窗欞,葉子上晶瑩的雨珠在日光下散著玲瓏剔透珠光。
蕭渃的步子情不自禁朝窗欞處走了一步,卻立即止住了腳步。他轉身對李奶娘拱手行了一禮,緩緩抬腳離去,袖袍中緊握的手青筋暴起。
煜煊小憩在臨近窗欞處的床榻上,她手拿著蕭渃給的女子首飾,眸光隨著蕭渃的腳步出了勤政殿宮門。她淚珠滑過慘白的唇瓣,自嘲的彎起。她是皇上,而宮中,卻只剩了蕭渃與她性命相惜。
春風秋雨端著御膳與湯藥跪在煜煊所憩的床榻前,煜煊端起盛放著湯藥的玉瓷碗一口喝盡,口中的苦感微微壓下了心中的苦感。她看著那些玉器中的清粥小菜,遲遲不肯動筷。御膳是李奶娘讓備下的,李奶娘知道她怕苦,這若雪白潔的清粥中一定放了不少蜜糖。
帷幔處有人影晃過,煜煊揮手令春風秋雨退在一側,把站在帷幔處猶豫不決的趙忠喚了進來。「可是趙忠從前朝回來了?進來!」
「是奴才!」趙忠應著掀簾而入,跪在遠處,小心瞧著煜煊的臉色,想看出她此刻的心情,恐煜煊聽了自己說的話再氣惱的加重了病情。
煜煊彎起嘴角,「是不是太后又讓趙信河去了聞政殿,告知那些大臣們,朕病了,不能去上朝!」她見趙忠垂首不語,冷笑了兩聲,繼續說道:「那些大臣是不是都在私下議論朕,為了滿苑孌童心痛傷了身,大魏國的江山如今已是岌岌可危!」
趙忠抬首看了一眼煜煊的臉色,除了病態,並無氣惱。煜煊所言與他前去打探回來的消息無異,他不明煜煊為何還令自己去前朝打探。
煜煊合上雙眸揮手令趙忠退了下去,她剛要躺下休息,便聽到小哼子在外稟告:「啟稟皇上,阮二公子求見!」
煜煊眸子一下子睜開了,她從窗欞中看不到阮凌錫的身影。不知,阮凌錫是否來向自己辭行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