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冰冷血脈凍夏光 文 / 柒梧
上了岸,兩個御前侍衛面色鐵青著把手中寒劍架在阮凌錫的脖頸處,阮凌錫看了一眼懷中熟睡的煜煊,把她放置到了龍攆之上。
趙忠立即上前小心的伺候著煜煊,吩咐侍從抬起龍輦起駕回勤政殿。
與阮凌錫僵持著的兩個御前侍衛知曉阮凌錫的身份,故逼著他後退幾步便把長劍收回了腰間劍鞘中,轉身跟著明黃隨扈儀仗護送煜煊回勤政殿。
阮凌錫眸中的明黃儀仗遠去,他失神的轉身,削瘦的肩旁有些松塌。他父親知曉煜煊是女兒身,可仍把他送進宮中做了孌童,來日阮家嫡女阮靈鳶也要入宮為後。犧牲了自己的親骨肉,只不過是為了讓煜煊成為天下人皆罵之的荒淫皇帝。
他袖袍中的手緊握,抬首望向皇城四方的上空,刺眼的夏光令他瞇起了雙眸。他額上冷汗緊貼,不知世間竟有無情的血脈可以冰冷住這灼熱的夏光。他是姬妾所生,若淪為棋子尚情有可原,而阮靈鳶是嫡女,何以落得與自己相同的下場。虎毒尚且不食子,父親卻親手把一雙兒女置於刀俎為魚肉。
姽嫿宮與冷宮相比不過是多了兩顆美人樹,在夏日裡開著色彩艷麗的花朵藏掖於綠葉之中。貼身小廝薛佩堂見阮凌錫回來,立即奉了涼茶上來,卻在觸及到阮凌錫冰涼、汗津津的雙手時驚了一跳。
次日早朝,百官由晨曦初顯等候到日昇三竿,仍不見煜煊前來上朝。自煜煊手腕鐵硬的囚禁阮凌錫在後宮,阮太后便再未上朝。官員眼中的龍鳳之位皆空著,一些忠臣之士不免搖頭歎息著,昨日煜煊在湖心亭醉飲一事早已傳至宮外,孌童擾亂後宮,自此君王不早朝。
阮重坐在臣之首,他把墨黨官員的樣態收於眼中,嘴角悄然彎起。
待日頭偏移正午,趙信河躬身進朝堂,立於九節玉石階上,直起腰身、尖起嗓音道:「皇上龍體抱恙,傳下諭令,國事暫由阮大司徒及陳右光祿大夫代理!」
陳赦本立於阮重下位,與阮凌輾同列,此刻得了聖旨便上前與宇相拓同列,眉眼飛揚的上前站於阮重座椅兩側。
阮凌輾眉頭緊皺的看陳赦上前,咬牙說了句,「小人得志!」
待朝堂之事議完,日頭已西移,陳赦看了一眼依舊端坐的阮重後,不等他發話,便雙手束在身後先阮重一步離了朝堂,其餘官員向阮重行禮後也陸續離開了聞政殿。
宮人在阮重的示意下也退了去,彼時大殿中只剩了阮重與阮凌輾,阮凌輾有些氣惱道:「今日趙信河定是太后派來的,可太后為何要陳赦與父親一起代理國事?」
一直盯看著龍椅的阮重,回頭看了一眼年少氣盛的阮凌輾,他指了指金碧輝煌大殿上的龍椅,「若為父坐上了這位子,你可知你是什麼身份?」
阮凌輾眸中的勢在必得現於面上,他笑道:「那孩兒便是皇子!」
阮重走上了玉石階,伸手摸著金燦燦的龍椅,喃喃道:「那時,你還用在乎這小小的光祿大夫之位麼!陳赦這種得志小人何足掛齒!」
阮凌輾聞言立即跪拜在九節玉石階下,他俯首道:「皇兒見過父皇!」
阮重輕捋了一下自己的鬍子,笑聲迴盪在整個聞政殿之內。
墨凡不在帝都,武官以太尉石然為首,下了朝後皆聚在太尉府上。廷尉張軒氣憤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三十出頭的武將正是氣血旺盛之時,案上的茶盅被他的一掌震得飛起,碎在桌子上。
石然也頗具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四十幾歲的人,征戰天南地北幾十年,卻是第一次聽聞君王如此的怪癖。他看著一乾等自己出謀劃策的官員,無奈道:「現在只等大司馬大將軍早日歸來,他手中有先帝御賜佩劍!怕是如今也唯有墨大司馬手中的御劍可以震得住皇城中的妖氣了!」
太尉府書房傳出陣陣武將中氣十足的歎息聲,縱使他們一身武藝,卻也無法手刃那些聚在皇城中的妖孽。
煜煊醒來,已是午後過,春風秋雨見她睜眼起身,立即端了蕭渃熬製的醒酒湯伺候她喝下。煜煊只覺頭腦昏沉,一時間記不起發生了何事。她復爾躺下,頭埋在軟枕中,聲音嘶啞的問道:「現在是何時辰了?怎麼不喚朕上朝!」
久久聽不到人答話,她翻身看了一眼垂首跪著的春風秋雨四個宮女,有些愧疚道:「朕醉了,竟忘了你們開不了口!」她起身,行至帷幔處,「趙忠,聞政殿可下朝了?」
片刻後趙忠立即跪在帷幔外回道:「回皇上,趙內侍已經傳了太后懿旨,說是皇上龍體抱恙,命阮大司徒及陳赦陳大人代理國事。」
煜煊面上閃過一絲不快,重新躺回了龍榻上,賭氣道:「若是往後都由二人代理便好了,朕也不用日日早起當這個傀儡皇帝!」
姽嫿宮臨近碧雲宮,遠遠的望去便透著陰氣。趙忠看了一眼碧雲宮遺留在黃昏中的斷壁殘垣,溟泠之氣從緊閉的宮門裡透出來。他跟隨在龍攆一側,相勸道:「皇上若是想見阮二公子,奴才派人喚他去勤政殿便可,皇上怎可來此晦氣之地!」
煜煊一把掌打在趙忠高聳在項上的帽子,撅嘴道:「若是喚去勤政殿,那些大臣們明日又要上諫朕,勸諫朕要顧及國本,早日立後了!」
姽嫿宮的宮門敞著,可窺見一方殿庭,只有兩棵美人樹,略顯空曠。煜煊扶著趙忠的手下了龍攆,走進宮門,正巧薛佩堂抱了阮凌錫的琴出來,置於石案上。
薛佩堂只瞧見身著深絳色衣袍的煜煊貴氣逼人,卻不知她為何人,正欲相問時,阮凌錫從寢殿裡出來。他即刻跪在廊簷下,向煜煊行禮,「阮凌錫見過皇上!」
薛佩堂原以為皇上是
同自己家老爺一般的整日嚴肅著面容,如今卻是這樣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清秀少年,不免膽子大了一些。他緊走了幾步,擋在阮凌錫之前跪下來,似赴死壯士般抬起下巴盯看著煜煊乞求道:「請皇上放我家公子出宮!」若是自家公子一直待在這裡,往後可還怎麼娶妻生子啊,豈不要日日受帝都人的嘲諷侮辱!
煜煊心中有些好笑的瞧著先是一臉疑惑而後又是一臉仇敵看自己的薛佩堂,她行至廊簷下,居高臨下的望著薛佩堂,強壓住笑意,「那朕若是放了你家公子出宮,留你在宮中為朕解憂可好?」
薛佩堂早就聽聞了皇上有龍陽之好,可眼下若是皇上能放自家公子出宮,他也是願意留下的。他抬頭,清秀的眉毛、眼睛緊皺,不情願道:「若是皇上真有難言的癖好,非要留一人在宮中,那小人願意換我家公子出宮!」
跪在薛佩堂身後的阮凌錫聽著他極力想救自己出宮的稚嫩話語,嘴角輕輕彎起。這一幕正好被煜煊看到,當與阮凌錫含水眸光相對時,他白袍映著漆黑眸光,宛若仙靈下凡,她的雙眸竟移動不了半分。
薛佩堂看著自己家公子與皇上含情脈脈的四目相對,向後蹲坐在石板上,面上哭笑不得,心中叫道:「完了,完了!這怎麼就兩情相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