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月郎星稀暗流湧 文 / 柒梧
長壽宮中的荷花玉蘭尚未盛開,只有綠瑩瑩的葉子在春日裡透著生氣。阮太后心中暢快,心中覺得無花無果的初春也是極美的。阮太后所憩的鳳榻臨近窗欞,水精簾層疊濾光,案幾上顯出道道雲霞。
雖明黃鳳袍襯出了阮太后的雍容華貴,可年歲尚有五年方滿四十的她唇角、眉眼處的皺紋亦是突顯。稀薄的春光不透亮,她髮髻上的金玉珠釵泛著寶光把面容映襯出了光澤。
心中暢快散去,她面上的褶皺緊蹙了些。煜煊雖不明實情尊她為生母,終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與她無血脈相連。這許多年來,她顧念著與先帝魏天祐的情分才壓著阮重的野心想要保魏家江山永存。可年歲久長,繁華逝去,她與先帝那擱淺的情分也在逐年傾塌。
阮太后令茗萼取出了當年先帝讓墨凡帶回帝都洛華的信箋,她把信箋小心翼翼的鋪展在案几上,紙張泛黃,上面的墨跡也變了顏色。
「蘅蕪,你豆蔻年華便伴朕左右。端莊賢淑,明禮知義,洞悉朝堂之風向令朕自愧不如,朕不曾一次歎過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如今卻是不知天命存留幾時。你與李昭儀不論誰人誕下太子,朕特許你垂簾聽政之權,若天不佑朕,朕赦你凰易鳳之罪!王兄子孫若有聰瑞之輩,定要保大魏國萬世昌安!」
燭台下,阮太后微蹋的身影影擋去春日寒光,影怯燈孤,她失神的念著「蘅蕪」。她閨名本不是蘅蕪,只因從小自知姿色平平、無法以色動人,便傾心研讀詩書禮儀,謹記聖人之言以規矩自身言行,成了聞名帝都的才女。其父阮愚隱見她女子身卻心明朝政國事,在她嫁於兆洛王魏天祐那一日為她更名為蘅蕪,魏天祐也只在成親初喚過她「蘅蕪」。自從她做了王妃,又成了皇后,如今又尊為太后,這蘅蕪二字便再未有人喚過她。
手握皇權十五年,阮太后每每在心中權欲抑制不住時便會取這封信來看。至高皇權誰人不想要,唯有那女兒身難明言的煜煊想擺脫這怪物皇帝的身份。
先帝情意,至高皇權,阮太后難以權衡。只得在任由阮重為阮家攬權的同時,又牽制著他篡位的腳步。
阮重聽聞阮太后傳回府上的消息,顧不得落日昏沉,即刻進了宮中。他灰緞袖袍在宮道上來回甩著,拂過一干向他跪拜行禮的宮人項首,面上的喜色在紅霞的映襯下更加紅通。
長長的宮道,沿途宮人皆向他跪拜,高呼「奴才(婢)見過阮大司徒!」阮重每踏一塊宮磚,面上的喜色便淡了一層。他已在阮太后的牽制下隱忍了多年,忍受與墨凡平起平坐,忍受尊那個女童為皇帝。
想他阮家自太祖時便為大司徒之府,世代為國效力,如今卻要眼看這大好江山落入兆泰王手中,阮重心有不甘。
到了長壽宮中,宮人們已掌起了宮燈,油紙糊的大燈籠散出昏沉之氣,照在阮重心事重重的神情上透出肅穆。
早有太監在他進宮門前便高聲稟告了,守在寢殿門外的宮女為他掀起還未撤去的阻冬寒幕簾,寢殿內的宮人見他前來皆跪下行禮。他拂起袖袍呵退一干宮人,便自發坐於阮太后鳳榻一側,眸光若蒼鷹般看了一眼阮太后直言道:「小皇帝這一關是過了!如今這絆腳石便是立靈鳶為後的聖旨要如何頒下朝堂,令墨凡不加阻攔!」
阮重自持阮太后兄長,又深知煜煊這皇位坐不長久,故近年來益發的不講君臣之禮。阮太后眉眼不悅的看了他一眼,「不得哀家召見,阮大司徒怎敢擅闖哀家寢宮!」
阮重面色有些尷尬,他亦面帶不悅的起身,恭手向阮太后行禮道:「微臣阮重見過太后!」而後又自發坐回原處。
阮太后本無意與阮重爭執,她收起案几上的信箋,眉眼間的情意散去。她盯看著鳳凰燭台上鳳凰口處夜風吹動的燭焰,眸中漆黑映出燭焰色。「阮大司徒若是捨得你那美姬妾生的庶子阮凌錫入宮為孌童,那墨凡縱使有立自己女兒為後的心思怕是也驚得蕩然無存!」
阮重詫然,也僅是片刻,眸中蒼鷹般的光便重新聚集一處。
月清星稀,街道冷寂,將軍府廳堂卻人聲鼎沸,朝中墨黨一族及賦閒京中的武將多至十幾人皆聚在墨凡府上。
墨凡軍中有要務,不在府上,這些聚在廳堂的官員群龍無首,你一言我一語的便閒談起今日朝堂上煜煊怒叱墨凡一事。
「你說皇上今兒是怎麼了?登基十五年,皇上可從未對大司馬如此大聲講過話!」
「我也弄不明白今日朝堂上的事,皇上現如今雖年少,卻處處透著聰瑞英氣,又聽得進去忠言。怎麼就甘願受制於阮太后手中!」
「阮大司徒如今的野心是益發外露了,這立後的事,怕又要在朝堂引起一場腥風血雨之爭!」
「哎,反正咱們都是大司馬這邊的人,這母儀天下的後位當然得是墨大小姐坐得!」
「······」
官員正說著,墨凡身手矯健的大步跨了進來,他面容滄桑中透著馳騁沙場的英氣。不言一語,只拂袖坐落這極其簡單的動作,已令坐於他下位的一干官員心生敬意。
待下人為他奉上茶盅後,他方徐徐道:「我墨家的女兒是不會為後的!若說這後位,大司空宇相拓之女宇婠才貌雙全·······」
墨凡停下飲了一口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下座的官員亦是明瞭。
煜煊繼位後,宇相拓身居大司空之位,地位權勢僅在墨凡與阮重之下。但他只求明哲保身,向來在墨黨與阮黨之間游刃有餘。若墨凡無做國丈之心,放眼帝都,既能與阮家嫡女阮靈鳶相爭後位又不會對墨黨構成威脅的,也只有宇相拓之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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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勤政殿中,煜煊久久不能安寢,她只穿著明黃寢衣立於窗欞處,仰首透過鏤空扇窗看著掛在樹梢的冷月。若不是殿庭中掛著宮燈,這淺淡月光是照不亮黢黢黑夜的。
煜煊清秀的面容緊蹙著,把愁緒與擔憂緊緊箍在眉眼間。這一夜過得極其漫長,她心中亦知曉,雖是月朗星稀,卻不知有多少風雨在帝都洛華官員的府院內湧動著。
註:蘅蕪,花兩性,稀單性或中性,極少雌雄異株。阮愚隱之所以給阮太后易閨名為蘅蕪,是讚她雖為女兒身卻有男兒治國之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