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莫若情殤苦 文 / 左藝舞
回到樓下,我小心地將盒子交給葉寧晨,轉身與格林夫人她們道別。
「再次感謝您,格林夫人。」我微笑著同她擁抱。
她也回抱我,柔聲道:「願上帝保佑你,孩子。」
「那麼,格林夫人、珊妮,我們告辭了。」我衝她們點點頭,又對身後的孩子們揮揮手,「小朋友們,再見了。」
「留織姐姐再見,寧晨哥哥再見。」一群孩子異口同聲地喊著。
珊妮親切地拉住我的手,「留織,我們送送你。」
走出孤兒院,我再三謝絕了格林夫人的送別,轉身間,綠樹掩映處,一叢炫目的色彩不期然地投射過來,高瘦俊美的身姿遠遠站立,風吹動他及耳的巧克力色短髮,左耳下的耳鑽似隱似現地反射著明光,整個人恍如漫畫中跳脫出來的絢麗王子。
他注視著我,面上放空了一切情緒,只留一層靜默淡然。
猶自怔立時,他已緩緩向我走來,身旁並無任何隨從保鏢。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葉寧晨立即向前邁進了一步,攔在我面前,神色不善地面對著正漸漸走近的商荇榷,渾身上下散發著敵對的意味。
他自然是誤會了,我碰碰葉寧晨攔在我身前的手臂,輕聲道:「不用緊張,沒關係的。」
葉寧晨遲疑片刻,從我面前撤開。
*
在孤兒院主樓後面遠離人群和喧囂的意大利式花園中,傍晚的夕陽斜斜打在我們身上,將綠地上的影子拖得極長,如兩道相互平行的直線。
一反常態地,我深吸一口氣,居然率先開口。「這裡真漂亮,幾乎沒有現代人干預的痕跡,經過這麼久,整座古老的建築仍舊完全呈現出十八世紀的風貌,讓人不由自主地融入到這份歷史感中,難怪。會有人喜歡在這裡散步……」我的聲音突然有了一瞬的歎息。
「留織,」他停下腳步,極專注地凝視我,終於開口,「你還好麼?」
「嗯。」我偏偏頭,輕鬆自然的樣子,「我很好。」
「是麼……」聲音裡摻了些落寞,他挑眉看著我,「那麼。你是真的要跟他在一起……」
雖是疑問,卻含著大半的陳述語氣,想必這一連串刻意營造出的假象也令他自己無法反駁。
我垂首,沉默不言。
「不行留織,你不能嫁給他!」情緒陡然而起,商荇榷拉住我的手臂,像是要把我的靈魂喚醒,「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魔鬼你待在他身邊會把自己也賠進去的!」
我何嘗不不瞭解,可我別無選擇。
我緩緩抬起眼瞼。靜靜看向他,目光瑩然中透出固執的堅決。
這樣的堅決,已足以令他了然一切。
果然,觸及我目光的一瞬,他眼神裡猛然襲上一陣傷痛,他蹙了蹙眉。面色裡漸漸溢出了悲哀。
似乎天地都在這頃刻中死寂起來,我的心一陣絞痛般難受,經久無以消退。
「對不起。」我道。
世人皆以情殤為苦,殊不知,狠狠逼迫自己的心去對所有人偽裝出一種本不存在的愛。才是最苦。尤其,當這偽裝不得不刺痛你珍視的人的時候。
許久,商荇榷終於沉聲點了下頭,聲音裡有些撤去了力氣,滲透著淡漠的悲傷,「你你從小喜歡的就是他,難怪……」他深吸一口氣,「難怪佐西這次完全沒有限制你的行動自由,連你外婆和nik都是安全的,看來,你是真心喜歡他,真心想跟他在一起。」
視線下意識垂了垂,我保持著平靜的面色,默然開口,「你……會怪我麼?」
倒映著我面龐的眼神儘管寥落,卻充盈著真摯與暖意,「留織,我說過,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
一句話已然飽含萬千,我心下震顫,「謝謝你。」
從來,他都在為我作出妥協,可是,為我一直在妥協的又豈止他一個。
司天浙,那般地步都不忍傷我的司天浙,我也同樣欠你太多。
所幸,商荇榷,我如今能與他恢復到朋友般自然相處的狀態,我很高興。
「說起來,」我急於轉移話題,「你是怎麼知道要來這裡找我的?」
他淺淡地勾了下嘴角,輕聲答道:「司天浙,他告訴我的。」
思維一瞬地間斷,如今的我怕極了聽到有關他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名字。
我盡量自然地微笑著,「我上午是在這裡碰見他沒錯,可他走之前我就已經走了,他怎麼能肯定我還會回來,並且肯定你來這裡會碰到我呢?」
「留織,別騙自己了好麼?」他眼睛微瞇,審視著我的目光透出些別樣的意味,「你以為他的視線能夠離得開你?即使是——」語聲停頓,他顯然也不願觸及接下來的字句,卻還是不自然地講出口,「即使是在如今,你已經與佐西在一起,他仍舊關注著你的一切,包括今天上午你在《英都時報》報社的一舉一動,所講的每句話他都一清二楚。」
「他——」我顯然訝異難當。
言語中有些歎息,商荇榷解釋道:「司氏的勢力遍及整個歐洲,你是知道的,尤其在西歐,這裡發生的任何事情,他想瞭解的不想瞭解的,都無法作任何隱瞞,特別是,《英都時報》的前身是
曾經風靡一時的《西歐週刊》,而《西歐週刊》則恰恰是由司家當年一手創立的,後來由於某些原因,《西歐週刊》易主並改名為《英都時報》,可儘管如此,司家時至今日仍保留著對《英都時報》的絕對控制權……這點怕是連佐西也想不到的。」
我平靜地聽著商荇榷的講述,商界爭奪,這些本是可以與我無關的,可世事何其巧合,我偏偏會摻和進來,偏偏自己闖進司天浙的世界裡。
「不僅是《英都時報》,歐洲最具影響力的幾家大型報社幾乎都在司氏的掌控之下,只是對其他的大報社而言,司氏是他們公開的主人,偏偏《英都時報》……佐西以為司氏並未控制它,所以才想用買斷《英都時報》全年廣告版權的方式來企圖加大對《英都時報》的影響力,」他看著我,認真道:「司天浙放任佐西的這種行為甚至同意與他合作,一來是因為你,二來,恐怕他是在等,等待與佐西最終對決的那一天……佐西想要在司氏的地盤上暢行無阻,恐怕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簡單。」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聞此,心中悄然掠過一抹異樣,我無法否認。
從前我只道司氏的勢力極廣,而今看來,分明是我低估了司氏這麼多年在歐洲奠定下來的根基。今天上午《英都時報》裡的那一番慷慨激昂看似圓滿取勝的行為,表面上似乎是我理論高超、暢行無阻,實則事情本不如我想像的那般簡單,一切順利的背後,只是因為司天浙不想來干涉而已,他高高在上地看著我,將我一切自以為是的心機聰明盡收眼底。
本想自己做好一件事,沒想到,終究只是在他的世界裡轉了一圈,慷他人之慨的滋味絕非好受。
我唇角不由勾了一抹諷刺。
而面對如今的佐西,司天浙一改針鋒相對的策略,卻是沉穩篤定、耐心極好地旁觀,在佐西自導自演的這齣戲裡,司天浙只在遠處散漫地閒坐著,間或瞥一眼戲台,卻不作干預,只看他能掙扎到幾時,或許久經醞釀之後的某一刻,便是猝然的爆發。
我突然想到當年與他爭奪科世代理權的時候司天浙對我講過的話,「因為我知道,你是不可能鬥得過我的,看注定不可能鬥得過貓的老鼠能耍出什麼花樣來,是一件很快意的事。」
而我,私心裡雖然並不反對司天浙鬥垮佐西,但也不願弗克明斯古老的家業毀於一旦,我搖搖頭,這番貓鼠遊戲裡,連我自己也已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過,留織,」商荇榷眼角微微挑起,襯出幾重邪魅,面上一副看好戲的神色,「你就沒問過司天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說要在這附近開發一個項目,來隨便看看。」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開發一個項目……」他居然失笑,輕輕搖了搖頭,「這個理由還真是……」
我抬頭看向他,半晌,不由問出口,「你跟我講這些,難道就不怕我回去說給佐西聽麼?」
他反而勾唇一笑,笑得恣意從容,「你儘管說好了,你說出來,讓佐西有所防備,這場戰爭就會更加激烈,最好能鬥得他們兩敗俱傷……」他低低一笑,妖冶的唇形靠近我耳側,邪魅氣息縈繞不散,「那我豈不是可以趁機除掉兩個情敵,到那時候,你就是我的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一手推開他,「再開玩笑我可不奉陪了。」
豈知他卻一把捉我按在他胸前的手,在我還未來得及抽走之前,緊緊握住。
我詫異抬眸,見他眼中有著隱隱的痛意蔓延。
「留織,別走,」他靠得極近,低聲訴說,語調竟像在請求,「就這樣陪我待一刻好麼?」
我心底一痛,掙扎的力道漸漸撤了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