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既成陌路,何以強留 文 / 左藝舞
飛機自塞維利亞起飛,一路無話。
佐西由始至終不曾開口,我也老老實實待著不去觸及空氣裡彷彿會一瞬間爆裂的莫名因子。只是恍惚中感覺飛行速度莫名地急切,讓我有些慌神。
佐西沒有回中國,而是直接將我帶回了紐約。
一別兩年多,幾經周折後再次踏進弗克明斯家古老的宅邸,方才知道,物是人非雖是句已被用濫的老話,此刻拿來,卻是真切入裡,直逼人心。
若早知再怎樣拚死逃竄終究要回到原點,我何必如跳樑小丑般兀自掙扎還不自知?
佐西保持著飛機上的沉默姿態,帶我穿過華麗的大門、庭院、迴廊、大廳,最終來到我的臥室。他本不該是難懂的,至少情緒並不隱匿,不似商荇榷,可這幾個小時裡,我卻絲毫無法從他清冷無痕的表情裡窺見任何喜怒哀樂,更遑論他的心思。
臥室一切如常,與我逃走時並無兩樣,甚至,這裡的一切都未蒙上塵埃,被褥床單像是剛換過一樣,看來佐西的這幫手下被他訓練地越發機警了,一路上都未聽佐西吩咐什麼,竟也知道我會回來並及時打掃好房間,想來他這個家族執掌人兩年時間裡沒少下功夫。
眼光並未著落在我身上,甚至於自塞維利亞一路回來,他都沒正眼看過我一眼,此刻卻終於講出一句話:
「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
講到這裡,語聲戛然而止,我的心也跟著一扯。
他是想說,「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傭人」麼?當真是體貼溫和,只是,這樣的話語通常會發生在何種情況之下?不外乎是主人招待客人的客套話,即使再親密,也不是正常地應該發生在一家人之間的對話。
潛意識裡這樣講出來,佐西也明顯一僵,我的心裡卻更加清明透徹。
隨即不再講什麼,他轉身就要出去。
「我想回中國。」在他身後平靜如許地講出這句,佐西覆上門把手的手指一僵,身影立住,卻並未轉身。
我並不退讓,「我想回去見外婆。」
仍是不作反應,此刻背對著我微微垂下頭的身影,像在隱忍著什麼,勻稱的身形,肩背傳達著一種僵著卻又平靜無聲的力度,倒讓我一時進退失據。
一刻的沉默。我恨透了這種僵持,又不能輕易打破這僵持。
「不止是這樣吧?」佐西總算答話,話語中卻有一絲我不理解的奇怪味道,不似生氣,倒似……
「想要回去,不止因為想見你外婆吧?」他轉過身,揉雜著危險和邪惡的眼神令我不覺一凜,連同他剛才的語氣,我萬般料不到這種感覺會出現在他身上,一時竟讓我驚得忘記了他在講的話。
有時候,這樣的眼神語氣會比直接的憤怒來得更加可怕。
「司天浙,是麼?」他勾起一絲冷笑,眼神暗了暗,「你是想見他吧。」
定了定神,我避開佐西太過銳利的眼光。
不可否認,我對司天浙不是沒有惦念的,尤其商荇榷說他也在找我。我與他之間糾葛已深,不願再令他徒增擔心。
「只是現在的司天浙……恐怕,沒有太多精力找你了。」
猛然回眸,撞見他唇邊越發危險的笑意,心下一涼,我有些顧不得對待善惡莫測之人時必須保持的鎮定平靜,不變應萬變的道理,直接瞪向他,激動質問:「你對他做了什麼?!」
他陰冷一笑,目中卻寒光一閃,「你很在意他?」
我將一字一句加重了力道,從齒間擠出:「我不准你動他,我人就站在這裡,你還想怎樣?我警告你不要牽扯無辜。」
他咧嘴一笑,那笑裡竟錯覺般地流露出一絲淒然,「留織,對他的關心竟能使你丟掉自己一貫的冷靜和理智麼?我能怎樣動他,司家在歐洲的勢力本就不容小覷,更何況他在亞洲這些年的根基,要說動他,也只是給他添些麻煩讓他無暇找你而已……」
他說的對,字字句句都是實情,令我心中稍稍一鬆。
「只是留織,」他靠近我,危險的語調裡竟夾雜著一絲報復性的快感,「你說得對,你就在這裡,在我的掌控中,想回去是麼,我偏要將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永生永世,都不要想逃離。」
他在生氣,在憤怒,而且這憤怒已然超出了邊界,變得不再理智,我知道,他是將在教堂裡以及飛機上隱忍待發的怒氣一併傾瀉了出來,儘管面上只是冷笑。
這種盛怒下,與他針鋒相對顯然是不明智的。
「理智一點好麼,」我的聲音唯有更顯平靜,「其實在你心裡,以及潛意識中,也已經把我排除在這個家之外了,或者說,是你家之外。不管你再怎麼騙自己,再怎麼強行把我留下,你的家也不會是我的,從兩年前逃走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我與你家再無關聯……」我刻意將「你家」兩個字加重,浮現出一絲笑容,「這一點上,我們兩個潛意識裡的默契是一致的。」
他吃驚地看著我,似有話到嘴邊,卻終是無法反駁出口。
唇角的笑容盛了些,原來有時候,步步逼近是一件如此快意的事。
「難道不是麼?」我反問,「難道你剛才沒講完的那句話不是『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傭人』麼?承認吧,一切都回不去從前了,將一個外人留在自己家,彆扭的可悲的不止我一個。」
出乎預料,他面上竟未出現我所期望
的任何反應,只淺淺一笑,語調莫名地平和下來,「講得好,激將法麼?可是你忘了,留織,多少原本的陌生人都可以組成一個家庭相親相愛,何況我們。慢慢來,我有時間等你,況且,你在我身邊,不是麼?」
一句話,自信如許。
是啊,我在他身邊,在他掌控裡,不是麼?只要逃不出去,他有的是時間攻陷我。
已然感覺不到他是怎樣離開的,我立在原地,週遭一切定格成黑白默片,我的世界滌去了全部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