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克裡斯汀 文 / 素衣音塵
萊克伍德公墓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71年,作為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地標性建築,它的陵園景觀設計在2013年還獲過asla專業獎。這個古老而美麗的公墓,大片綠色草坪間零散豎著一些精美的石碑,外圍則是樹木成林,寧靜的湖水環繞。
公墓設計者希望每一個懷著悲傷來送別的人,都能感受到自然的和諧寧靜之美。
但無論是怎樣漂亮的公墓,它畢竟是死人長眠之處。晚上來這裡「拜訪」,四周靜悄悄、黑乎乎,偶爾有昆蟲的聲音飄忽傳來,死氣沉沉,鬼氣森森。
白薇覺得堅持要跟過來的自己有點傻。
不過當羅傑斯從口袋裡掏出一柄隨身攜帶的柳葉刀時,她只剩下滿頭黑線。因為這傢伙居然貓腰湊在鐵門的鎖孔前,用纖薄堅韌的刀刃去撬動鎖孔。
好好一柄手術刀,竟然成了他的開鎖利器。
「ok。」羅傑斯向她比出大拇指,得意一笑。
皮鞋踏在柔軟的草坪上,草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西裝革履的男人手捧一束含著水珠的路易十四玫瑰,深紫色的玫瑰高貴艷麗。在月光下,男人英俊白皙的面容和這束盛放的玫瑰一樣閃閃發光。修長挺拔的身影掠過一塊又一塊墓碑,男人目不斜視,不做任何停留,他很熟悉這裡。
「好像中世紀的吸血鬼啊,」白薇淺淺一笑,調侃他,「晝伏夜出,專事美色勾引少女,吸其血為生。」
羅傑斯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如果不是明天一早就要趕火車,我也不會大晚上來這裡拜訪她。倒是你,非要跟來幹什麼?」
白薇淡笑:「我就不能看看傳說中的克裡斯汀嗎?」聽到他居然要去萊克伍德,有些好奇的她多問了一句,羅傑斯告訴她是去看一個因為心臟病去世的朋友,白薇現在的精神狀態正好,回去也睡不著,決定跟他一起來公墓拜訪。
買花的時候,看著羅傑斯填禮物卡,這時她才知道,他看望的那個朋友,居然就是克裡斯汀。
布萊洛克曾經和她說過的那個克裡斯汀。
布萊洛克說,「她已經不在這兒」,原來「不在這兒」竟然是這個意思。
羅傑斯歎氣:「真不知道布萊洛克那個大嘴巴都和你說了什麼,我其實並不希望你知道她的存在,薇。」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湖畔的公墓,這裡的風景視野最好,克裡斯汀就在此長眠。
「她和約瑟芬皇后一樣,最喜歡的花是路易十四。」羅傑斯將玫瑰花束輕輕擺放在她的墓碑前,席地而坐,凝視著墓碑上少女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克裡斯汀笑容清淺,彷彿含著淡淡的憂鬱,但眼神又有種堅定的豁達,她的笑容定格在這矛盾而迷人的瞬間,回味悠長。
「薇,你來看她的照片,」羅傑斯用手帕擦拭墓碑,他用手指撫過克裡斯汀的笑靨,「看她的笑容,是不是和你很像?當然,我不是說長相,你們的長相是不可能相似的。相似的是……氣質、眼神,那種難以表達的感覺了,你明白嗎?」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聯想到了克裡斯汀,那真是很難形容的一種感覺。但我並不希望你知道她,你看,我很明白,沒有人願意別人覺得自己和另外一個人相似,尤其是當她已經死了。」
湖畔的月光最好,白薇站在墓碑前,默默凝視少女永遠定格在十五歲的別樣美麗,看著這笑容,她的確感到了一種奇異的熟悉。
她輕輕地問:「克裡斯汀死於什麼事故?」
「法洛四聯症,」羅傑斯聳聳肩,苦笑,「又是法洛四聯症。畸形情況多麼複雜的先天性心臟病,不打開心臟根本救不了。她死的時候是春天,能夠緩解症狀的b-t分流術正好在那年秋天被創造出來,很可惜,她沒能等到。」
白薇默然片刻:「她很堅強,很多法洛四聯症的患者根本活不過童年。」
她想,她知道為什麼他們都認為克裡斯汀與自己很像了。
因為她們同樣在痛苦而漫長的等待中期待一絲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絲也決不放棄。就算每一天清晨睜開眼都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落日,但這種每一天都或許是最後一天的體驗,沒有經歷過病魔折磨和生死攸關的人不會懂得。
不知道克裡斯汀是否有她這樣的幸運,能夠有機會在另一個世界再活一次。
白薇以兩指按了按唇,再輕貼克裡斯汀微笑的照片,對她輕輕說:「天堂好夢。」
「我並不介意你說我們的笑容相似,我認為這是最好的誇獎。」白薇對羅傑斯這樣說,倒搞得羅傑斯一頭霧水,她剛剛間接親吻照片的舉動也很古怪,弄得他滿心疑問,匆匆和克裡斯汀說了幾句自己最近的手術大突破後,他轉過頭來立即詢問白薇:「你們以前認識嗎?」
「我?和誰?」
「克裡斯汀啊。」羅傑斯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問得很蠢,白薇說過她以前一直待在中國,直到離婚後才被家裡准許出國留學,她怎麼可能認識遠在美國的克裡斯汀?
但她剛剛的舉動和笑容,彷彿朋友來拜訪一樣,他差一點就真的以為她和克裡斯汀很熟悉。
「中國有個詞語,叫神交,」白薇挑眉一笑,「你不知道嗎?」
拜訪過克裡斯汀,她才發現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故事,當時布萊洛克向她提及時,說得那樣隱晦不明,令她幾乎誤會這其中有什麼巨大的狗血是說不得的。
布萊洛克和羅傑斯從小就認識,克裡斯汀則是那個隔壁家的漂亮女孩。女孩身體不好
好不常出門,而霍普金斯年輕有為的主治醫師們,當時還只是兩個熊孩子,經常偷摘鄰居家的花或者抱著鄰居的貓貓狗狗,偷偷翻牆去找克裡斯汀玩。
她喜歡這些有生命力的東西。
克裡斯汀最後一次進手術室搶救的時候,羅傑斯正在海軍陸戰隊服役,只有還是醫學生的布萊洛克去見了她最後一面。
羅傑斯後來中途改行學醫,鑽研心臟外科,當然是為了她,為了沒能見她最後一面的遺憾。
「她是你和布萊洛克的初戀啊,」白薇想像了一下那些年少青春的場景,不由得感歎,「真是很美好。」她因為心臟不好臥病在床的時候,可沒有活力四射的美少年來找她玩。曾經同班的同學們過來看她,每一個人都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個噴嚏都會把她嚇到心臟病發。每個人都很拘束,很緊張,很怕她會死。
好羨慕克裡斯汀呢。
羅傑斯不很自在地偏過頭去,看湖水裡倒映的月亮:「你不覺得挺蠢的嗎?」有次他還照著一本書裡的指導做了一個液體炸彈,塞到鄰居家的郵箱裡引爆來著,就是為了給對面樓上的克裡斯汀看新鮮花樣。結果不僅嚇到了克裡斯汀,還被老媽拎回去罰站,一天不准吃飯。不過當時最鬱悶的竟然是白讓布萊洛克佔了便宜,他被罰站,布萊洛克就可以霸佔克裡斯汀一整天,好不甘心。
現在想想,簡直蠢爆了。
「蠢嗎?或許吧,」白薇笑笑,「但我想有你們在,克裡斯汀一定過得很開心。」
羅傑斯微微一愣,她說得十分篤定,表情了然又平靜,好像經歷過一樣。他忍不住想問:「你該不會也得過心臟病吧?」
話剛出口,他立即意識到這是今天的第二個蠢問題。
哪裡會有心臟病人能夠擔任高強度的外科手術。
誰知道白薇居然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嚴肅地回答他:「我想我上輩子肯定就是因為這個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