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章 追香戲葉 文 / 姽嫿君子
護國公府是先帝御賜的,府內構造極為繁複華麗,比起康親王府也不遑多讓。蘇尚彤一路走過,隨處可見迴廊水榭,曲徑通幽。她也不用人引路,逕自穿過了幾重花門,轉過了幾重迴廊,一轉眼的功夫就到了兩扇紅漆隔扇門前。
此時門大開著,依稀能看見先前他們從康親王府帶回來的那個丫鬟早已經醒過來了,此時正坐在床沿上,抱著腿,埋頭嚶嚶地哭著。旁邊的孫大夫也不會勸,只能煩躁的在屋裡不停地轉著圈的來回走動。他見蘇尚彤來了,喜不自勝地奔到門口:「你可算是來了!我早就受不了了,裡頭那個都哭了有小半個時辰了!」
蘇尚彤笑笑,摸出一個棕色的藥瓶:「師叔,沒事兒,我這不是來替你了,你只消幫我認認這是什麼藥就好。」
孫大夫學了虛谷子製毒的本事,後來卻被師父勒令著不許亂用。二十幾年前,他還跪在師父床頭發了個毒誓,日後都不沾毒藥的邊兒。這才讓他處處受制,如若不然,蘇尚彤那點小手段,哪裡能整得了他?只不過,就跟他替旁人診斷一樣,他若是瞧出來是什麼藥,告訴旁人卻不打緊。所以蘇尚彤才將那瓶從康親王那兒摸來的藥交由他去看。
孫大夫拔了塞子,吹了吹鬍子,從瓶中倒出一顆顆褐色的小藥丸,捏了一顆在手,拿到鼻子前聞了一聞,忽地神色一變,丟下一句:「我到屋裡去慢慢看。」就一溜煙的就跑了。
蘇尚彤笑著對朱紗說:「我還沒見師叔跑的這麼快過!旁人要見了,還以為我是大老虎,要吃他呢!」口中雖這麼說,心下卻知道定是那藥丸引起了他的興趣,想來很快就能知道康親王袖中的藥丸是用來幹什麼的了。她心中舒暢,又指了對角的房間,吩咐朱紗:「你去那裡先歇著,養養精神。我一個人進去看看就好。」
朱紗剛欲說什麼,就見蘇尚彤伸手指了指房間裡頭,又聽她放低了聲音道:「人多了,就怕她又要尋死覓活。」這才點頭應了。
因為之前孫大夫在這兒,所以門窗俱都開著,外頭傳來一陣一陣極為清淡桂花香,讓人心曠神怡。蘇尚彤暗暗讚了一番府裡的佈置。桂花的香味本是極為清淡、香甜的。桂樹離得遠了,便聞不著這花香了。可若是離得近了,又或是樹多、花多了,那香味凝在一塊兒的味兒卻也不是那麼好聞的。她一路走來,只要在這府裡,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恰恰是清新淡的感覺,沒有多一分、也沒有少一分,可見這府中的花草佈置有多精妙。
蘇尚彤走到窗邊,見外頭那株梅樹枯枝上抽出了幾根新芽,綠油油得可愛的緊。忽地聽到一陣清脆的鳥啼聲,就見追香已經撲騰著翅膀飛過來了,胖墩墩的身子正落在蘇尚彤跟前,挨著綠油油的葉子,蹦蹦跳跳的。它瞧見蘇尚彤,當即歡快地叫了兩聲,又轉過身子,要去咬那嫩綠的新芽。蘇尚彤趕緊伸手攔住,不讓它咬,口中笑道:「人家才抽出新芽,你就咬了去,是想讓這梅樹一直枯著麼?」
追香不理她,轉眼就飛到了另一邊,還要去啄這一枚嫩葉。蘇尚彤自然不讓。每回被擋住,追香都要抬頭用可憐兮兮的模樣瞧蘇尚彤一眼,復又想法子去啄葉子。蘇尚彤蹙眉,慢慢放開了手,就見追香忽的往前一伸嘴,將那葉片整個兒咬了下來,放到蘇尚彤手裡,「嘰嘰喳喳」歡快地叫起來,眼睛只盯著蘇尚彤手裡的那片嫩葉,對梅樹上的其他嫩芽視而不見。蘇尚彤拿著手上的葉片逗弄著追香,才聽那邊哭聲暫歇,這才悄悄對追香說了一句「乖乖在這兒呆著」,回身將門窗都關了,坐在桌邊,半晌都不說話。
那丫鬟抬頭看了一眼,黑溜溜的眼珠子緩緩轉了幾下。她臉上淚痕未乾,頭髮、衣服皆因為方纔的掙扎而亂糟糟的,顯得很是狼狽。
蘇尚彤見她看著自己,笑著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哭的久了,聲音有些嘶啞,她低著頭只回了兩個字:「小翠。」
「小翠,」蘇尚彤見屋裡有些黑,隨手拿了根蠟燭點上,「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尋死呢?」雖然問的這麼直白,可那叫小翠的丫鬟卻覺得蘇尚彤的聲音甚是溫軟好聽,讓人不自覺地卸下心防。
她的聲音還是有些哽咽:「奴婢……本來一直在……世子的院裡服侍。誰想,王爺壽宴那天,有位公子,他……他喝醉了,王爺吩咐奴婢去……去將他送去客院換衣裳。誰知道……客房裡早已躺了一個人,奴婢只得帶著他……去了別的房間。後來,他大醉伶仃說些……說些混話……奴婢端了醒……醒酒湯過去,然後……他就……就扯……奴婢的衣衫……要……要……要……」說到後來小翠不住地喘著氣,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她似乎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小翠忽然用力環住自己的雙肩,縮著脖頸,還死死拽著衣裳不撒手,渾身簌簌顫抖著往床裡頭縮。
燭火忽明忽暗,映照的蘇尚彤的臉色晦暗不明。她緩緩出聲,聲音不辨喜怒:「你說的那人,是蕭家二公子吧。」
小翠又瑟縮一下,背脊已經貼到牆壁上了,卻還想再往裡縮一些。
蘇尚彤忽然哼笑一聲,話語中帶著濃濃的嘲諷:「犯錯的總是那些男人,可承擔後果的總是女子。犯錯的又不是你,你要尋死做什麼?難道該死的不是那個奪了你清白的男人麼?」
那丫鬟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聲音細如蚊蚋:「奴婢,不過……不過是個丫鬟……」
「那你為什麼又要自盡呢?」
「奴婢,失了清白……」說著頭更低了一些,聲音又有些哽咽。
蘇尚彤輕歎一聲,放軟了聲音:「你是怕世子怪罪麼?」
小翠猛地搖頭:「不,不是。世子對奴婢很好!奴婢是怕……丟了王府的顏面。奴婢不想世子……自從秋棠姐姐那件事之後,世子再沒有對奴婢們發過脾氣……」
蘇尚彤聽她說了許多關於李沐體恤下人的事情,才問:「你當日入王府簽的是死契麼?」
「不……是,是活契。奴婢還想……還想奉養爹娘終老……」說到後來,自己已經先愣住了。
「既是想奉養爹娘終老,又為何要尋死呢?至於康親王府那邊,你放心,我會替你交銀子贖身的。日後,你只需待在爹娘身邊盡孝,別想這些有的沒的。至於那個惡人,自然會有人替你收拾他……」蘇尚彤輕聲勸了一會兒。小翠心情漸漸平復下來,應了幾聲,聲音越來越低。她哭了一天不由覺得有些累,說話間已經側著身子睡下了。
蘇尚彤又往燭火上撒了一些靜氣凝神的藥粉,尋了個燈罩將燭火罩上,出門前仔細打量了那丫鬟一眼,不禁有些奇怪。那個叫小翠的丫鬟生的臉圓圓的,五官平平,就是上了妝,也並不是很吸引人的樣子。而蕭天辰極其重視女子的外貌,沒有動人容貌的女子他是斷斷看不上的,別說去強迫別人了,便是容貌平平的女子主動貼上來,他都是要斥責一番將人趕走的,以顯示自己的「傲骨」和所謂的潔身自好。何況,她記得蕭天辰酒量並不差,說是千杯不倒也不為過。他又極重視自己在人前的形象,更是懂得趨利避害,又怎麼會故意藉著酒勁強了康親王府一個長相平平的丫鬟?而且,那丫鬟還是服侍李沐的,康親王府要是追究起來,蕭天辰也是吃不了兜著走的。這麼做,既不符合他一貫的性格,也於他並無好處。
難道,蕭天辰也是被人算計的?可他既無功名,又無實職,不過是仗著鎮國將軍的庇佑在京城能有一席之地罷了。設計一個康親王府的丫鬟,去壞了他的名聲並沒有多大的作用,只不過是讓世人知道鎮國將軍府的二少爺品行不端罷了。可他早先在京中的作為,又有哪一樣能入得了旁人的眼了?便是有人設計鎮國將軍因此與康親王府交惡,可那也是蕭天辰個人品行問題,牽扯其中的小翠,並沒有被李沐收房,只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丫鬟,康親王府也犯不著為了這個與鎮國將軍生了嫌隙。
蘇尚彤思索間隨意走動,無意中走到了後花園裡。此時已經入秋,護國公府的花園裡卻還是生機盎然。奇花異草,應有盡有。她在醫書上看到的那些珍世奇花,就連她的虛無之地和師父的山谷裡頭沒有的稀世名草,這後園裡都有那麼一兩株。其中更是有她日日念著的七葉冰玉露。
七葉冰玉露,顧名思義,只生有七片葉子,葉片中央拖著的玉露晶瑩透亮,如冰燈一般。七葉冰玉露本身並無藥性,可據書上記載,若是將玉露與天山雪蓮的花瓣、睡火蓮的蓮心和水晶蘭的根莖同時入藥,製成龍眼大小的丸子,只需服用一丸,非但能解百毒,更能讓人百毒不侵。其他的材料她早已得了,就是遍尋這七葉冰玉露不得,沒想到今日竟在護國公府的花園裡頭找著了。
她大喜過望,連忙取了幾塊玉露,心中默念「虛無之地」,開始煉藥。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復又睜開眼睛時,手裡已經多了一瓶粗頸青花瓷瓶,瓷瓶裡頭有一枚通體雪白、散發著異香的藥丸,香氣極好聞,讓人忍不住想去嘗一嘗那藥丸的味道。蘇尚彤拿瓶塞將藥丸封好,又將藥瓶送回了虛無之地裡。
做完這些,見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便趕緊在園中尋一些稀奇的花草種子種到自己的虛無之地裡。虛無之地的土與別處不同,只要有了種子,任是什麼嬌貴的花草都能存活的。先前那些千金難求一兩的藥材,如今對蘇尚彤而言,已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
蘇尚彤見這園裡的那株天山雪蓮長勢甚好,便走上前去看了兩眼。
未到近前,就聽到一陣熟悉的「嘰喳」叫聲,她抬眼一看,追香正立在先前的那株梅樹枯枝上定睛望著她。它還是立在先前被它咬下嫩芽地方,喚了幾聲之後,又低頭順著羽毛。
蘇尚彤歎道:「原來後園竟在這屋子後頭!」而先前她瞧見的天山雪蓮就生在這梅樹根旁,潔白似雪,傲然迎風而立。秋風過處,花瓣輕輕抖動,靠左邊的一處花瓣已經現出枯黃的狀態,蘇尚彤仔細一瞧,見那篇花瓣上有一道深深的折痕,好像被人折過。雪蓮旁邊的土也似乎才被翻過,好似有什麼東西被人連根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