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章 流水無情 文 / 姽嫿君子
天子發話,黃寺卿哪敢不上前。他抖了抖袖子,故意放緩了步伐,似乎在等著誰主動提出要和黃英比試。畢竟,若是贏了,可是能在聖上面前出一把風頭的。
能得了天子的矚目是好事,在場的各家公子哪個不想讓天子對自己有些印象?可看著那些想在太子跟前出風頭的才俊們都一個個的敗下陣來,他們又哪裡願意在天子面前丟人現眼呢。
黃寺卿走到元熙帝近前還未聞人出聲,好似方才迴廊之上那熱鬧的情形只不過是他的黃粱一夢一般。他歎了口氣,恭敬的回道:「回稟聖上,各家公子願意比試的都已經比試過了,餘下的便只有……二位皇子了。」
堂中之人聞言皆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黃寺卿胃口倒不小!合著他們不過都是陪襯,他這是想要將女兒送進皇家啊!
太子李瀟聽了這話,笑道:「父皇,兒臣於詩詞一道向來是不如三弟的,就不獻醜了。」又說,」這樣的比試,三弟本該去試試身手才是。」
元熙帝笑道:「既然是壓軸比試,也不必再不限韻了,只讓他們各作一首詩來給賢弟賀壽便好。」
此時三皇子李洛也從外頭進來了,嘴角噙著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太子殿下折煞臣弟啦!父皇,今日是康親王叔的生辰,世子還未出場,兒臣可不好喧賓奪主的。」
聽他提到李沐,眾人也才發現那位驚才絕艷的康親王世子竟是一整天都沒有出現。康親王大壽之日,世子卻不赴宴,可著實是不知禮數了。
李沐被李念打傷的事情只有朝中少數幾個人知曉,康親王也不願此時說出來丟人現眼,只好輕巧的一句話帶過了:「沐兒前些日子染了風寒,不好見客。」
高台之上,黃英雙手緊握成拳,看向三皇子,眼中的希翼隨著他的話語一點一點的消散,最後像是溺水之人抓著唯一的浮木不願放手一般,高聲喊道:「黃英不才,願請三皇子賜教。」
元熙帝聽了這話,也笑著看向三皇子。
一般人遇此情形,為了不博姑娘家的面子,也就去了,誰料李洛只是擺擺手:「黃小姐才高八斗,李洛自知是比不得的。」
元熙帝知道這個兒子的性子,搖頭笑道:「罷了。今日是為賢弟祝壽,既然世子身體有恙,無法出席,這壓軸的比試,自然是該由賢弟前去試試身手。」底下的官員也一徑笑道:「王爺今日得了那麼多綵頭,也該去好生謝謝黃寺卿的千金才是!」
康親王聽了,只笑:「若是本王輸了,少不得也要送出個綵頭。」話音未落,人已走向案前。
黃英見此,猛地抬頭看向李洛。見他一副樂得看戲的模樣,登時心如刀絞,胸口好似被一口濁氣悶得生疼,怎麼都吐不出來,她捂著胸口乾咳了兩聲,卻還是止不了那疼。
她這一著棋,終是走錯了。雖然已經見了方才三皇子的樣子,她對此刻的情形早有預料,可畢竟心中還是抱著希望的。如今僅剩的一絲希望被毫不留情的打破,她也不禁捫心自問:黃英,你究竟是在盼著什麼呢?盼著三皇子憶起那一面之緣,給你一絲薄面麼?盼著他忽然忘了蘇家小姐,只記得你麼?還是在盼著聖上忘了之前的指婚,將你賜婚給三皇子呢?到底是在,盼著……什麼呢?眼角餘光不小心瞥見園中蘇尚彤萬事不知的樣子,慘然一笑,她終是垂下眉目,伸手去那書案上架著的筆。
蘇尚彤所坐之處,本來鶯聲燕語好不熱鬧,這下俱都靜了下來,直到一個聲音喊道:「王妃娘娘,您瞧,那比試的可不是王爺麼?」
順著她手指之處,所有人都看向那迴廊之上。果然,書案前那揮筆灑墨的正是康親王。
康親王妃笑笑:「也不知是誰攛掇著王爺去玩了。」說完目光轉向高台那邊的黃英,見她只是愣愣的盯著那水榭的方向,遲遲都不動筆,眸光一沉,眼中的笑意漸漸褪去。
黃英方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提出要和三皇子比試,本已耗盡了心力,沒想到卻得到了那般的答覆。她現如今已經心死如灰,整個人都呆呆的,手上的筆蘸了墨,卻顫顫顫巍巍地無法寫字,只留了一滴一滴的墨點於那紅綢之上。
身邊的丫鬟見自家小姐握筆都握不穩,身子也是搖搖欲墜,連喚了幾聲「小姐」,也聽不見她答覆。眼見那香眼看著就要燒完了,兩個丫鬟急的跟什麼似的。
一炷香燃盡,康親王這邊不過隨意做了一首四平八穩的詩,沒什麼出彩之處。眾人都道那黃家姑娘必是又要贏了,正翹首盼著她的新作,卻見高台之上垂下的紅稠上一個字都沒有,只有點點墨跡。
水榭之上一片嘩然,黃家千金之前贏了那麼多的青年才俊,作出的詩字字珠玉,如今卻連康親王一首平平的詩作都贏不了,這讓人如何相信?唯一的解釋便是,黃家千金故意想要輸給康親王。這本是康親王的壽宴,相讓著王爺也是有的。可壞就壞在黃寺卿之前宣佈了,若是有人勝過黃家姑娘,便可迎娶他家千金過門。這康親王已有王妃,黃家姑娘此舉難道是自甘為妾不成?
康親王見此情形,先是眉頭一挑,輕笑一聲,之後便沉默不語。康親王府後院之中美人眾多,多一個少一個他其實並不在意。可他明明就已經相讓黃家小姐了,她自己卻不寫字,明顯也是有些心思的。既然她自己心甘情願,再推脫的話倒顯得不近人情了。
康親王不說話,黃寺卿自然也不好說話,其他人更是插不上話,局面一時僵住了。
見了康親王的表情,康親王妃面上便不大好看。被旁邊的妾室看見了,也悄悄朝別的姐姐妹妹們努努嘴,各人都生起了自個兒的小心思。
蘇尚彤見了那被樹影映的有些暗沉的紅綢,不由又想起了前世黃英
的結局,心中直呼不好,暗道,難不成就是因為這個,黃家千金最後才沒入了康親王的後院?她見黃英面色慘白,眼神無光,也明白她是不想被康親王收入王府的。
可是,輸了就是輸了。
遠遠還能聽見蕭丹芸嘲笑:「還當她是個什麼清高的才女,不過也就是想藉著名聲攀附康親王爺罷了。什麼作詩的才華,不過是用來大庭廣眾之下自薦枕席的,還真是『物盡其用』啊!」
一旁的葉慕離輕輕拉她:「丹芸,你少說兩句吧。」
蘇尚彤凝眉盯著那塊紅綢瞧了好一會兒,眸光一閃,忽然大聲說了一句:咦,黃姑娘要寫的詩不是明明白白在那紅絹上麼?康親王妃和玉華公主被她忽然出聲嚇了一跳,又抬眼去看那紅絹,卻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均都疑惑地看著她。蘇尚彤只目光灼灼的盯著那水榭之上。她分明見三皇子李洛聽了她的話轉過頭來,可他卻只是對她笑笑,再無反應。
蘇尚彤恨恨地跺腳,有些著急。她的聲音雖大,可那水榭之上眾人都在竊竊私語,也沒人注意到。唯有蘇尚為因為見妹妹跟康親王妃她們坐在一起,時時關注著那邊的情形,才聽到自己妹妹的聲音。他愣了一瞬,忽然笑了開來:「果真是在那紅絹之上!黃姑娘才情斐然,著實讓人佩服。」
不但水榭上眾人聞言愣住,就連高台之上的黃英也愣住了。
蕭天辰不勝酒力,三盅酒下肚,已經有些暈暈乎乎的,剛見這黃姑娘要出醜,心中暢快不已,這時是聽了蘇尚為替黃姑娘說話,哪裡還忍得住:「呵……瞎說白賴的誰不會啊!長了眼睛的都能看清那紅絹上一個字都沒有,蘇大公子莫不是看不得黃姑娘將自己獻給王爺作壽禮不成?」又盯著蘇尚為沒皮沒臉地笑,拿手遠遠的指著黃英,「若是蘇大少爺看中了她,方才為何沒膽子上台比試?現在出來訴衷腸,怕是晚了!哈哈……人已是王爺的了,你還想搶過來不成?」說著還打了一聲響嗝,惹得周圍一片人都捂了口鼻。
康親王皺著眉頭,吩咐下人把醉酒的蕭二公子帶下去換衣服。
元熙帝召了蘇尚為上前,問他方纔那話是什麼意思。
蘇尚為不卑不亢,上前行了一禮,這才緩緩道來:「聖上容稟,黃姑娘采斐然,心思玲瓏,此刻獨闢蹊徑,以景作賦,著實令人佩服。那紅絹上的詩若念出來便是:
風搖玉桂影,墨點紅絹香。
草木猶解意,何須筆硯忙?」
蘇尚為聲音清朗,將那首詩念得抑揚頓挫。元熙帝聽在耳中,又見那丹桂樹影映在那紅絹之上,襯得那或深或淺的墨滴就跟枝葉上頭的桂花一般,隨風飄搖,正往水榭這邊送過來,好似真的能帶來縷縷清香,歎道:「好詩!好詩!玉桂本是長壽之樹,此詩的意取得甚好,黃卿家真是教了個好女兒啊!」
黃寺卿抹了一頭一臉的冷汗,乾笑著應了。
畢竟是比試,雖然聖上這麼說了,具體的結果卻還是得由評審的三人決定。這也是今日唯一一次,蘇相和柳相的判定出了分歧。蘇相判了黃姑娘勝,柳相卻判了康親王勝。理由是那詩並不是出自黃姑娘,而是出自蘇尚為之口。黃姑娘的紅絹上不過是幾點墨滴,作成那詩也有些牽強。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故而,那位新科狀元左右為難,躊躇再三,在思慮良久之後,終於給出了結果:「這一局……黃姑娘勝!」
蘇尚彤聽了這話,終於鬆了一口氣。
姚玉瑾見此結果,也輕哼一聲:「這黃家姑娘倒是聰明的很。」剩下的話未說出口,但在座之人卻都聽懂了。康親王壽宴,賓不蓋主,若那黃姑娘寫了詩,將康親王比了下去,反倒不美。如此,一個字不寫,以景為賦,只勝在這「巧」字上,卻能既全了王爺的面子,又全了自己的名聲,賓主盡歡。
一時間,園中眾人對黃家千金都是一片讚譽,此後更是將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傳的神乎其神,使得黃家千金的名號在京城越發的響亮了,其父大理寺卿黃守瑞更是樂得鬍子都翹上了天。
她們卻不知此時的黃英還如夢初醒,只來得及萬分感激地看了蘇尚為一眼,便被接下了台去。好在經歷了這般的大悲大喜,她胸中的鬱結之氣也去了些許,面色也好多了。今日一遭,也算是因禍得福。
撤了擂台,正是酉時三刻。得了康親王的指令,王府的崔管家著人開了宴席。因為方才大家已一道敬過了酒,此刻只一道坐下,等著聖上發話。
看著下面空著的三個位置,康親王皺了皺眉頭,把崔管家喚來,問了一聲:「戶部余侍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