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牡丹紋飾 文 / 姽嫿君子
老太太喚人去請,廚房裡的老媽子自然來的快。
不一會兒,地上就跪了六個婆子,看穿著,左邊五個應該都是廚房裡得臉的老媽子,俱都戰戰兢兢的,最右邊穿灰布衣裳的那個,倒是滿臉堆著笑,應該就是杏兒口中的張大娘了。
蘇尚彤掃了一眼,發現跪在最右邊的那個婆子竟就是兩年前她讓朱紗找來教訓秋月的那個。那時,她就覺得這個嬤嬤老實,是個可信的,想求母親把她調到自己身邊來。可秋月那事過後不久,她就碰到了師父和師叔,去了谷中學醫,倒也忘了這茬。如今看那老嬤嬤在廚房地位也不高,也不知她願不願意跟著自己。
蘇尚彤在琢磨如何把這婆子收為己用的時候,蘇老夫人那邊已經開始問話了。
「今日找你們來,不為別的,就是想聽你們說說,早間廚房裡發生了何事。齊嬤嬤,你素來說話伶俐,由你來說。」
齊嬤嬤聽了老太太的話,知道不是抓她們錯處的,心放下了大半,趕緊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看到的全都說了出來:「回老太太的話,今兒個一早,大小姐房裡,有個叫杏兒的丫頭就端了個瓦罐來,說是要給老太太您燉藥膳。老奴想接手,可這丫頭只說,大小姐交代了許多事項,一時說不清楚,還是她親自動手的好。奴才們一聽,趕緊挪出一個灶台來,讓杏兒姑娘先用著。誰知道,張嫂子剛幫她生上火,這位姐姐就來了。」她拿眼看著紅香,繼續說道,「說余姨娘早膳要吃血燕,奴才們正忙著做早飯,就然她候一會兒。誰知道,她忽然衝到杏兒身邊,說了一些混賬話,還對杏兒姑娘喊打喊殺的。奴才們看不過去,才幫了杏兒姑娘一把,把她拉開。老太太問的可是這件事呢?」
蘇老夫人聽她說的和杏兒說的相差無幾,點點頭,又問道:「到底是什麼混賬話,齊嬤嬤都不敢說。」
齊嬤嬤本是怕老夫人聽到那話糟心,才故意沒說。這又聽老夫人問起,只好說道:「她說,如今府中最最重要的便是余姨娘腹中的小公子,這不管是誰的膳食都得靠後。這個灶台,往後該專門留給余姨娘才是。又罵杏兒眼睛被鳥雀啄了去,見了她竟還不讓出灶台。後來走的近了,又說,這是什麼屙……物,沒得髒了我們姨娘的灶台,不但摔了那瓦罐,還對杏兒拳腳相加的……」
「夠了!」蘇老夫人大喝一聲,顯然是氣急。她一臉厲色的看著紅香:「你好大的膽子!我們府上對下人想來寬厚,沒成想,養出了你這些個沒臉的奴才!來人,把她給我堵住嘴,拖下去,狠狠地打!」
紅香此時嚇得兩腿都打哆嗦,直呼饒命。誰料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們手勁是極大的。她掙脫不過,只能被堵住了嘴,托了出去。
蘇尚彤知道,自己的祖母看似慈祥仁厚,卻是最不把人命當回事的,這個紅香只怕是活不成了。
只是她不明白,為何剛剛還想要發作余氏的祖母,現在竟會讓人堵住了紅香的嘴,不讓她攀咬余氏。
過一會兒,進來一個婆子,衝著老夫人行禮,說是打完了。老夫人方才並未吩咐打多少下,現在回稟打完了,說明紅香已經不在了。蘇尚彤看到蘇璃望著老夫人,眼中含淚,身上不住地發顫,知道這是她第一次見這樣的情形,有些嚇著了。可是,這樣的態度落在祖母眼裡,怕是會覺得這個孫女嫌她殘忍了,和她離了心,那蘇璃往後肯定是討不著好的。蘇尚彤憶起前世祖母拿著瑤池碧玉砸破了她的臉頰,卻沒有絲毫愧意的樣子,趕緊微微側身擋住老夫人看向蘇璃的視線,好似滿腹委屈,不願意見人。
蘇璃本就不笨,見姐姐這樣,也知道自己犯了祖母的忌諱,趕緊坐好,還是垂目不語的樣子。
蘇老夫人聽到杏兒說話,就知道是誤會蘇尚彤了。如今余氏有孕,她又不好發作。順著張姨娘的話,把廚房的人請了來,只不過是想讓紅香顯得更可惡一些,好直接處置了。她見蘇尚彤還是一副委屈的樣子,也不想寒了孫女的心,溫聲說道:「彤兒,過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也是我們府上規矩太鬆乏了些,沒得讓你受些個下人的氣。」她見蘇尚彤低頭走近,拉住她的手拍拍,擠出了一絲笑容,「祖母知道你的心!不過,那個墨魚,雖是個心智不全的,你也得防著那些個愛嚼舌根的人說閒話。往後離他遠一些,知道麼?」
蘇尚彤眼中又掉下淚來:「祖母明鑒。彤兒曉得規矩,我本是不願同他一處頑的。可師父近日讓我去師叔那裡拿了張藥方,說是要給他服用。他又不肯聽旁人的話,這藥要是吃的差了,師父他,怕是要怪我的。彤兒不知該如何做才好,請祖母示下。」
蘇尚彤一席話說的抽抽噎噎的,蘇老夫人也止不住有些心疼。這個孫女兩年前還是不通世事,極可愛的樣子。如今離了家許久,竟像是受了不少委屈似的。她倒不信無為居士那樣的人會給人委屈受,但是那深山野林裡,住的久了,也不知有多想家呢!思及此,她也不再端著架子,只把蘇尚彤摟在懷裡哄著,把下頭跪著的余氏氣得不行。
其實紅香說的那番話,余氏完全不知情,她甚至根本沒有吩咐紅香去要血燕。可是如今人已經死了,她再說什麼,老夫人也是不會信的了。這一次,紅香的死,倒是嚇壞了屋裡看著的好些人。一貫來,相府從來對下人都很寬厚,也出了好些如秋月那般不把主子放在眼裡的丫鬟、婆子。那些在老夫人身邊得了臉的嬤嬤們,平日裡更是連寧氏的面都不給,如今那幾個婆子見老夫人處置的這般狠,俱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暗道,日後可得收斂著些。若是夫人不管不顧的一狀告到老太太這來,老太太即便再不喜歡夫人,為了自己的顏面,也是要嚴審的。到時候被拖出去的說不准就是她們這幾個老姐妹了。
但要說這屋裡心中波動最大的,卻是蘇尚彤了。她記得這個紅香,不只是在拉墨魚回去的路上無意留意到了這個余氏房中的丫鬟,其實早在前世紫玉死後不久,蘇尚彤就牢牢地記住了這個紅香……
那一天她吩咐紫玉去幫她領午膳,卻許久不見紫玉回來。她才跟朱紗笑說紫玉定是等的不耐煩,又躲去哪裡玩了,就見門「呼啦」一下被推開,紫玉一臉驚惶失措的站在門口,面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她才急急地開口喚了一句:「小姐」,余氏就帶著一大群人跟了過來,架住紫玉就走,還把她的嘴堵上了。蘇尚彤見來者不善,怕紫玉會挨打,就攔住了余嬌,問是發生了什麼事。余嬌那時剛剛扶正不久,對蘇尚彤這個大小姐大都是順著。只笑著說,沒什麼事,就是廚房裡有人做了些糟心事兒,紫玉剛剛也去過廚房,所以得帶回去問問話,也好洗清嫌疑,免得有人說什麼大小姐袒護下人,她管家不嚴之類的混話。蘇尚彤想著,她確實吩咐過紫玉去廚房,紫玉又一向一驚一乍的慣了,只怕真的在廚房裡看到了什麼。況且余氏剛剛扶正,暗地裡不說,明面上可是處處都順著自己的,紫玉是她的貼身丫鬟,當著這麼多人,應該不會受什麼委屈才是。這才答應了讓紫玉過去,誰知道這一去紫玉就被扣上了私換安胎藥,謀害相府子嗣的罪名。待到她得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紫玉的身上都已經涼透了……
後來,她讓朱紗去廚房問,所有人都說沒看到紫玉調換了夫人的安胎藥。不過,她們也都說,熬那安胎藥的時候,除了紫玉姑娘進出過廚房的隔間,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去過了。因為熬藥不同於燉藥膳,是不能在廚房裡熬的。若想要接觸到藥罐,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廚房旁的小隔間。那個地方,除了主子派來熬藥的丫頭,一般人是不會去的。可紫玉向來不大守什麼規矩,想是聞到了藥味,所以去看了看。正巧那個時候看著藥罐的丫頭出去走了走,所以紫玉根本無從辯解。但是因為沒有證據,余嬌本來最多只是打紫玉一頓罷了。可這個時候,紅香卻站出來說,她親眼從隔間的窗戶那裡看到確實是紫玉把藥罐中的藥倒出來,換上了另一副。
如果不是她,一心想要討好余氏,在所有人面前振振有詞地說出那一番話,紫玉說不定就不會死的那麼不明不白。後來,紅香也憑藉著這件事,成為余氏身邊的一等大丫鬟。
紅香本來是余氏房裡的二等丫鬟,並不是余氏身邊得力的人,但是慣會狐假虎威,欺負別的小丫鬟。蘇尚彤房裡的杏兒,前世在余氏扶正之後,也被她打罵過多次。更喜歡沒事嚼舌根,傳閒話。
所以那一日,她把墨魚拉出書房之後,本打算鬆開他的手。可是,剛一出門,她就眼尖的看到了不遠處的紅香,就這麼故意牽著墨魚走了一路。她知道這個紅香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在余氏面前得臉的好機會。誰知道余氏居然沒有急著到祖母面前去說。之後,她更是默許了墨魚叫她「彤彤」,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余氏這個人不但睚眥必報,更是對娘親恨到了骨子裡,只要是能讓娘親不舒服的事情她都會去做,而這一次,余氏肯定不會放過娘親「教女不嚴」這麼大的過錯,一定會去祖母面前告狀的。
所以在她得到余嬌和張姨娘準備在早上請安的時候抖出這件事之後,故意吩咐杏兒早早的去廚房燉藥,還交代了朱紗一番說辭。自己更是用了「化身丹」變成余氏的樣子,吩咐紅香明日一大早就去拿血燕回來,說是在用早膳之前吃了,日後小公子聰明。還告訴她說,那本不該是姨娘的份例,可那是老爺親自吩咐的。她本不願意這麼嬌縱,奈何老爺非要這般重視。又說,她不想留下個恃寵而驕的罪名,讓紅香不要太過張揚。
這紅香聽了,只覺得余姨娘只怕不日就要壓過夫人了。她身為梅院的丫頭,自然水漲船高,所以第二天言行也就更蠻橫了許多。又見杏兒不過是個三等丫頭,卻獨自佔了一個灶台,廚房那些不知輕重的婆子們竟讓她等著。她這是第一次獨自替余姨娘辦差,如今早膳已經再做了,余姨娘又吩咐過一定要早膳之前吃那燕窩才對腹中的胎兒好。要是她等著早膳送去了,還沒回去的話,只怕會失了余姨娘的信任。所以,便仗著姨娘受寵,來搶杏兒的灶台。杏兒一貫是個伶俐的,一串的道理說的她啞口無言。紅香潑辣,心下又急,說不過便直接對著杏兒又打又罵,口不擇言。後來,她被傳進榮華堂,又看見余氏一臉惶恐的跪在老夫人面前,又狠狠的威脅了她一眼,心下一思量,只怕那血燕不是老爺親口賜下,而是余姨娘自己想悄悄取用的。
要說,這府裡規矩本不大嚴,懷著孕的姨娘吃點血燕也不是什麼大事。蘇相雖清廉,倒不至於連些嚼用之物都要省著。可相府之中的血燕,是之前皇上聽蘇向宇無意間提了一句夫人身體不好,特意賜下給夫人的。如果是相爺吩咐余姨娘用的,那說明夫人已經失寵了,余姨娘在相爺眼中等同「夫人」了。可要是余姨娘自己用的,不說會不會欺君,連老夫人都不敢明著取的東西,一個姨娘竟敢上桿子要,一定會讓老夫人不滿的。難怪她不讓自己的貼身大丫鬟去要,偏要吩咐自己,又不許張揚。怕就是打著事發了嫁禍自己的注意。剛剛那樣,卻是明著要自己頂罪了。她只道余姨娘都這般了,又是個想讓自己替她頂罪的,對她忠心,還不如自己先撇乾淨了。所以才急吼吼的叫出「都是姨娘吩咐的」那句話。在老夫人面前,坐實了余嬌目中無人、縱奴行兇、不敬長輩的罪名。
蘇尚彤這次使得小手段,以前在將軍府根本就不夠看。可是相府之中妻妾不多,夫人寧氏本就不屑這些,蘭姨娘與世無爭,張姨娘又是個呆的,所以余嬌這些年順風順水的,於這些彎彎繞繞已經遲鈍了許多,平日裡也不記得去約束自己身邊的丫鬟,這那個紅香本就不聰明,又急功近利,才被蘇尚彤利用了。
她本不知道紅香會罵出那樣難聽的話來。只想著在祖母面前捅出余氏偷用母親燕窩的事情。這件事說小了是不敬主母,說大了可就是抗旨不尊,不信祖母不嚴懲。誰知道祖母的心思全被那一句「屙物」給攪亂了,「血燕」兩個字竟好似沒聽見一般。而蘇尚彤並沒有冤枉余嬌,她確實偷偷用了皇上賞賜給寧氏的血燕。
前世某個夜裡,她聽到余氏和余盈盈說起無為居士的那幅畫,就藏在那裡多聽了一會。卻聽余盈盈笑的歡快:「姑母安心吧,我看表弟從小就這麼聰明,日
後必定會比那個蘇尚為有出息!姑姑到底沒白吃了那麼多御賜的血燕。」
余氏話裡也帶著笑音:「可不是!我就說那上好的血燕,給那個病秧子吃了,才是浪費了。就是皇上御賜給她的,就能如何?東西賜下來還不是放在廚房,下來我讓廚房的人去做,他們哪裡敢問什麼?盈盈你要記住,別學那個早死的病秧子,凡是什麼好東西,弄到自己箱子裡才是自己的!」
「知道了,姑母。不過我們還得好好謝謝她。要不是她,哪來我們今日的榮華?」
蘇尚彤聽到余氏惡狠狠的聲音:「是啊!那可是皇上找了好久都抓不到的謀逆之徒。要不是他女兒在這府上,只怕他也不會落在咱們手裡!」說道這裡,余氏聲音放輕了一些,蘇尚彤堪堪能聽清,「要是讓他有機會面聖了,被砍頭的可就是咱們了!也怪那個老頭子命不好,被那個沒用的女兒拖累了!」
聽到這裡,蘇尚彤死死摀住嘴巴,不讓自己控制不住叫出聲來。她之前就覺得奇怪,外祖明明有著先皇御賜的丹書鐵券,為何還會被行刑,原來竟是謀反的罪名。而這個罪名竟還是被誣陷的!罪魁禍首應該就是他們余家人。
想來好笑,她前世出嫁之前思慮良久,還是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父親。因為她覺得就連對先皇有救命之恩的外祖都逃不過他們的設計,父親想來正直不阿,哪裡是他們的對手。為了保住父親和相府,她一個字都沒敢透露。自從發現前世裡,母親是父親害死的之後,蘇尚彤覺得護國公府的案子和她那個道貌岸然的父親肯定脫不了干係。余郎中那時還不過是個侍郎,李念又是個草包,他們兩個哪裡能設這麼大一個局,讓皇上連先皇遺命都不顧,一定要發作護國公府的人?有能力能設下這個局,又深得皇上重視的人,除了他父親蘇向宇,根本不作第二人想。
蘇尚彤如今並不知道她父親是什麼意思。在那日她一時氣憤,說出了所有的事情之後,蘇向宇竟什麼動作也沒有。寧氏身體沒有大礙,墨魚也沒再見過蘇向宇。縱使他在寧氏那裡碰到了這個女兒,也不過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並不曾做出什麼讓蘇尚彤防備的舉動。她現下心裡總有些不安,總覺得之後父親要做出什麼讓她應付不過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