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一輩子 文 / 蘇綰
第十六章
一輩子
下班的高峰時段總是免不了堵車，回到穆岳樓下的時候，天色早就已經徹底暗了。
穆岳停了車，伸手把小姑娘探出去想要開門的手不容置疑地拉了回來，自己下了車繞到副駕座的那一頭，開了門，彎腰把小姑娘抱了出來，然後再一次用自己的外套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葉容這一次總算是有些心理準備了，窩在他懷裡靠著他的胸口，臉色卻還是燒紅了一片。
懷裡的小姑娘輕得簡直有些不可思議，穆岳抱著她幾乎都沒有費什麼力氣，很快就步履平穩地進了樓道、按了電梯的按鈕。
到了樓道裡，其實就已經不是露天、不會再有風了。被裹在寬大男式外套裡的小姑娘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什麼，微微猶豫了片刻，到了嘴邊的話打了個彎卻又嚥了回去。仰著臉透過外套的縫隙看了看他微動的喉頭，葉容咬了咬唇，稍稍把外套往下拉了拉、露出自己的臉來。
男人略帶意外和詢問的目光一下子就毫無阻隔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有點悶，」小姑娘衝著他彎了彎眉眼、露出了一個略帶討好的笑來，帶著幾分幾不可覺的緊張、小心翼翼地解釋著，「這裡沒風了，我這樣沒事的。」
穆岳應了一聲，沒有阻止。
沒風了，其實可以放她下來的。可是他沒說，她也沒說，就像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電梯上的數字慢慢地從二十樓開始一層一層往下跳，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很快就聽到了電梯到達的提示音「叮——」地一下響了起來。
穆岳抱著葉容不方便伸手，一進電梯，小姑娘就自覺地伸了手按下樓層，正要繼續按下關門鍵的時候卻忽然微微頓了一下、轉而按下了一旁截然相反的開門鍵——已經開始慢慢合上的電梯門再一次向兩旁打開。
「小姑娘謝謝你啊，」約莫四五十歲的阿姨手裡拎著一大袋魚肉蔬菜、顯然是剛剛下了班買完菜回來，一邊和善地笑著向葉容道歉，一邊伸手也按下了自己的樓層，末了才轉過頭看向抱著小姑娘的男人，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難怪上次我說給你介紹姑娘你怎麼都不願意，小穆啊，有女友你直說就行了，藏著掖著幹什麼？」
小姑娘的臉刷的一下燒得通紅、幾乎能滴出血來，急急忙忙搖頭：「我不……」
「呂阿姨，」葉容的話才剛出口了兩個字就被穆岳一下子打斷、毫不猶豫地截過了話頭，淡淡解釋著，「她不好意思。」
他話一出口，小姑娘的臉色立時就更紅了，簡直就像是快把自己點著了、恨不得能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下意識地又往男人的懷裡縮了縮。
小姑娘本就生得嬌小漂亮，這時候還鬧了一張大紅臉，幾乎就是在無聲地應和著穆岳剛才的那句「她不好意思」，讓呂阿姨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忍不住帶著幾分曖昧的目光地看了看兩個年輕人，露出了一副「我懂的」的過來人的表情，熱情地招呼著葉容：
「我姓呂，就住在你們隔壁。別看小穆話少，心腸是好得不得了，前陣子我們家老頭子突然犯病了、我兒子又不在家，要不是小穆那天晚上回來看見、大半夜地又送我們去醫院，還不知道要怎麼辦呢！那會兒我還想著這麼好的小伙子單著可惜了、工作忙又沒個人照顧。怪不得不要阿姨介紹呢，女朋友這麼漂亮、肯定是看不上別的了！」
長輩善意的打趣讓小姑娘原本就紅透了的臉怎麼都降不了溫，卻又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怎麼應答才好。偏偏穆岳只是抱著她安靜地站著、半點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小姑娘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得渾圓，茫然無措地縮在男人懷裡，只能下意識地給了呂阿姨一個禮貌又乖巧的笑，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葉容一向乖巧，這模樣從來都是很討長輩們喜歡的。呂阿姨的神色當即就越發和藹親近了起來，看了看小姑娘纖細的身形和眉宇間隱約的睏倦疲憊，忍不住就有些關切：
「這是怎麼了？」
「有點發燒，」穆岳把葉容又往自己懷裡按了按，難得地神色溫和，「剛從醫院回來。」
「這幾天天氣不正常，還是要多注意注意身體、穿暖點。」呂阿姨忙不迭地叮囑著。
「嗯，謝謝阿姨，阿姨再見。」電梯恰好在這時候停了下來，小姑娘一邊被男人抱著出了電梯，一邊乖巧地應著聲和鄰居道別，然後就看見穆岳站在家門口遲遲沒有動作。
「小叔叔？」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喊他。
穆岳低頭看她：「鑰匙在我口袋裡。」
葉容應了一聲，趕緊低了頭去翻找他外套的口袋，誰知道他外套兩側口袋卻是空空如也。小姑娘一下子就有些緊張：「沒有鑰匙，會不會掉在車裡或者……路上了？」
衣服是披在她身上的，鑰匙卻弄丟了。
小姑娘咬著唇急得不行，恍惚間卻似乎是聽見有一陣近乎歎息的歎氣聲從自己的頭頂響了起來。葉容怔了怔，抬頭去看他，就見男人看著自己的目光裡似是帶著隱隱約約的無奈：
「阿容，你為什麼總是喜歡把錯攬在自己身上？」
他頓了頓後，才終於又把話接了下去：「鑰匙——在我褲子右邊的口袋裡。」
葉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了手想要去拿，手觸到他腰側的時候卻像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縮了回來，紅著臉訥訥地小聲道：
「放我下來，你自己拿！」
男人抱著她的手臂微微頓了一下、低了頭，視線在小姑娘通紅的臉上略略逡巡了一圈，眼底隱約浮上了幾分幾不可見的笑意、又像是有些似有若無的失落，隨即到底是依言將她放了下來，開了門、拉著她的手進了家門。
葉容一手抱著他的外套一邊低了頭——他牽著她的手，熨帖的溫暖順著他的掌心一點一點傳來，他握得很緊，卻又沒有半點弄疼她。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猶豫著微微加了些力道、輕輕地反握住他。
回應她的，是男人手上越發升高的溫度和加大了的力道。
路上堵了一陣，穆岳先前下班時打包帶回來的粥已經有些涼了。但這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來不及再做飯了，他也就只能把粥熱了熱、兩人簡單地吃了頓晚飯，而後坐在客廳裡稍稍休息一會兒。
「小叔叔，」小姑娘裹著厚厚的外套，在沙發上幾乎團成了一個毛茸茸的小糰子，仰著臉有些欲言又止，「隔壁阿姨這樣誤會了……會不會不太好？」
「挺好的，」穆岳把一個暖水袋塞進她的手裡，看著小姑娘在他開口時一下子又紅起來了的耳根，目光有些意味深長，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小姑娘恨不得把腦袋都埋到熱水袋裡去了，這才終於不緊不慢地開了口，「這樣她就不會再給我介紹女朋友了。」
小姑娘終於又稍稍抬了抬頭，聲音微有些遲疑：「小叔叔……不想找女朋友嗎？穆瀟說，穆奶奶也給你安排了好幾次相親你都沒去呢！那小叔叔——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又是穆瀟——穆岳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地在心底裡暗暗重複了一遍給自己挖坑的大侄子的名字，側頭去看葉容。小姑娘似乎是有些緊張，緊緊地抱著暖水袋蜷縮在沙發裡，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是直直地盯著自己。
穆岳伸手按了按額角：「你很希望我去？還是你很想知道？」
「我……」葉容一怔，忽然想起穆岳最討厭別人干涉自己的私事和決定，心下一緊、趕緊急急忙忙地搖頭解釋著，「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有別的意思。不管怎麼樣，小叔叔只要自己覺得高興和舒服就好了，有沒有女朋友都不要緊的！」
不管怎麼樣，穆岳對她來說從來都是不一樣的。哪怕再也回不到小時候的親近，但至少……她希望他不要用厭煩和嫌惡的眼神看自己。
小姑娘的模樣裡滿是怕他生氣的緊張和小心，穆岳低頭看了看她，張了嘴像是想說什麼、遲疑了片刻之後卻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低低地歎了口氣，忽然站起身來、傾身把她一把抱了起來往房間裡走，最後把她放在自己的床上、掀開了被子把她裹住。
「早點睡覺，不要胡思亂想。」
他說完微微頓了一下，忽然又側過頭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阿容，等你好了，過幾天我們談談。」
小姑娘仰著臉有些緊張：「談、談什麼？」
「你覺得是談什麼？」穆岳不答反問。
小姑娘低頭，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穆岳再一次歎了口氣，替她蓋好了被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關上門去了客房。
他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客房裡只有最簡單的一床被子和枕頭。他怕小姑娘著涼，乾脆讓她睡了自己的房間、自己搬來客房睡。
但穆岳這一晚卻依然還是遲遲沒有入睡——他背靠著窗台、淡淡地看向房間的門口，似乎能透過這扇門看到對面房間裡那個蜷縮在床上睡得跟只小奶貓一樣的小姑娘一樣。
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放著他回國那天，她從他床上醒來時迷糊又嬌俏的模樣。
這算是什麼？闊別十年之後的一見鍾情？
男人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眉心、搖了搖頭，神色卻是一片溫和，卻又像是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凝重——他今年二十八歲、過年就是二十九，不是十八歲的少年、想做什麼就能去做什麼。他得好好想一想、把一切都整理清楚。
他要為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擔負起責任——不是圖一時的欲-望和衝動、更不是一時的有趣，他想要長長久久地把小奶貓養在自己的身邊、護在自己的懷裡，讓她再也不會露出這樣小心翼翼的神色、再也不會自卑地垂下那顆本該驕傲的小腦袋。
他想要的，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