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我們回家 文 / 蘇綰
第十五章
我們回家
葉容這時候還沒有完全退燒，思維仍然還有些渾渾噩噩的，恍惚間想起從前他還沒有出國的時候，自己總是隔三差五地來醫院掛水。
那個時候自己的身體還不如現在，每次一掛水，她的手就更加冰得嚇人。那個時候他還在上學，每次都是放學後急急忙忙地趕到醫院來。
其實，爸爸媽媽也心疼她、也是會給她焐手的，可是那時候他正是最年輕氣盛的年紀，掌心的溫度總是像個天然的暖爐、溫暖得格外熨帖。每次他一來，她就在爸爸媽媽有些吃醋又有些好笑的目光裡輕輕掙脫開他們的手、仰著臉眼巴巴地盯著他。
穆岳其實從小就不太愛笑，但每每這個時候，他卻總是會對著他露出一個幾乎堪稱溫柔的笑來，然後坐在床邊、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裡，用自己的體溫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將她焐暖。
那個時候她也還有些調皮，被他握住了手，總是忍不住用手指去撓他的掌心。他也不會生氣，從來都是好脾氣地任由自己鬧著、抬了眼有些無奈地看一看自己，然後動作越發輕柔地固定住她的手、不讓她牽動針頭。
每到這個時候，哪怕是還掛著水，她也會覺得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對著他眨著眼睛笑……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很快就陷入了回憶，視線有些茫然和怔忪，紮著針頭的那隻手卻幾乎是下意識地動了動、順著記憶裡的模樣在握著自己的那個掌心裡輕輕地撓了撓。
穆岳幾乎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邊動作溫柔卻不容置疑地固定住掌心裡那只秀氣又小巧的手，一邊抬了頭看過來。
葉容忍不住就輕聲笑了起來，幾乎是本能地對著他眨了眨眼睛——一雙跟小奶貓似的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狡黠和毫不設防的親暱，甚至隱隱還透著撒嬌的意味，嬌俏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男人一下子就舒展了眉眼，騰出一隻手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掌心覆上她烏黑髮頂的一瞬間，兩人卻立時都是齊齊一怔。
這一連串的動作，實在是太過自然了，自然得就好像他不在的那十年都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葉容猝然撞進他滿是無奈、卻又像是帶著縱容的眼底，不由得又是一陣恍惚，卻很快又在他早就已經徹底褪去了曾經稚氣的成熟眉眼裡一下子就回過了神來。一瞬間的無措和慌亂後，她慢慢地斂去了眉眼間親暱又嬌氣的弧度，抿著唇給了他一個乖巧又安靜的笑容。
穆岳慢慢地收回手，臉色一瞬間就沉了下來，定定地盯著她。
葉容下意識地往被子裡縮了縮，有些鴕鳥地低了頭閉上眼睛。
大概是還沒有退下去的熱度讓她仍然有些遲鈍和睏倦，一開始只是有些不自在、想要避開那樣近乎灼熱的對視；可是一旦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葉容就真的這麼在不知不覺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穆岳移開視線，伸手將她的被子又拉高了一些小心地掖好，繼續耐心地替她焐著泛著涼意的手。
……
葉容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暗了，室友們都已經不在病房裡，整個房間裡只有穆岳一個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腿上放著台筆記本電腦，他正低著頭專注地看著屏幕、時不時敲著鍵盤，似乎是正在工作。
他身形修長，即便是坐著看起來也高大極了，窗外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在他身側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一直投到了她躺著的病床上。她住的是兩人間的病房，對面的病人似乎是下午已經出院了，這時候看過去只能見到對面收拾整潔卻空無一人的病床。大概是怕影響到她休息，房間裡連燈都沒有開，這時候看起來顯得越發昏暗。男人英朗的眉眼在筆記本屏幕光線的照射下，顯得越發專注和疲憊。
葉容微微皺了皺眉，伸了手有些艱難地想要去開燈。
穆岳似有所覺、抬眼看了過來，隨即英氣的眉毛一下子就皺了起來，立時扣住了她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塞回了被子裡，而後才把筆記本放到一旁、起身開了燈。
房間裡終於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穆岳低頭，看著小姑娘出了一層薄汗的額頭和終於正常了不少的臉色，眉心微微舒展了幾分，而後傾過身、用紙巾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後，伸了手貼上她的額頭——終於是不燙了。
男人的手乾燥又溫暖，讓葉容下意識地就安下心來，乖乖巧巧地喊了一聲「小叔叔」。
穆岳點了點頭，從一旁的床頭櫃上去了體溫計遞過去，小姑娘乖順地張了嘴放在舌下含住。
「你室友下午有課，我送她們回去了。」穆岳重新坐回椅子上、淡淡解釋了一句。見小姑娘果然立時就微微偏頭看了過來。她含著體溫計、歪著頭豎起耳朵專注聽他說話的模樣看起來居然也有了幾分活潑，男人微微頓了頓，本想就此打住話頭，卻鬼使神差地又開口接著說了下去，「醫生說你最近身體不錯，燒退了就可以出院回去了。」
話音剛落，果不其然就看見小姑娘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水汪汪地看著自己——哪怕再乖巧、再懂事地藏著不說，可她不喜歡醫院，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穆岳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時間差不多了，從小姑娘嘴裡拿回體溫計，微微抬高了手去看溫度。看完後下意識地低了頭，立時就和小姑娘看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手，滿心滿眼都是期盼和緊張，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讓她原本蒼白的臉色看起來一下子就活潑了不少。
「燒退了，」穆岳在她亮晶晶的目光裡微微頓了頓，而後似乎是略微猶豫了一會兒，這才又接了下去，「我去給你辦手續。」
小姑娘的眉眼一下子就彎了起來。
穆岳再一次回到病房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從床上穿好衣服起來了。整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穿著昨天他給她買的那件幾乎可以作為冬天大衣的外套，坐在床上團成一團、一邊卻還是眼巴巴地盯著門口。見他進來，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歪著頭彎著眉眼直往他身上看，活像是只等著主人來投喂的小奶貓。
男人一下子舒展了眉頭，彎下腰，伸手就把小奶貓打橫抱了起來。
葉容似乎是嚇了一跳，本能地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看見他正從一旁拎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罩到自己身上。
「小、小叔叔，」小姑娘被罩在男式外套下的臉一瞬間燒得通紅，「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披好，」穆岳的聲音微有些沉，說完卻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過於僵硬，微微頓了頓，才又接著低聲道，「外面風大，我抱你走得快一點、少吹點風……聽話。」
他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已經完全柔和了下來，溫柔得近乎在哄著一個任性的孩子——葉容的臉一下子燒得更燙了，卻到底還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沒有再拒絕。
——那樣的聲音、那樣的語氣實在太過溫柔，她想不管是誰都拒絕不了的。
她幾乎整個人、包括腦袋都被嚴嚴實實地罩在他的外套裡，周圍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他的腳步很穩，她窩在他懷裡幾乎沒有感到太多的顛簸。走出醫院大廳的時候他甚至又把她的腦袋往自己胸口按了按、把外套又拉高了些。她下意識地仰起頭，透過大衣的縫隙看他，只能看見他結實的胸口和微微上下滾動的喉結，在路燈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溫情。
這個懷抱，比小時候更結實了，卻還是和那時候一樣讓她覺得安心。衣服下的小姑娘微微怔了怔，略略猶豫了一會兒，卻還是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小心地把自己的臉貼上了他的胸口、慢慢地彎了嘴角和眉眼。
步履穩健的男人腳下有一瞬間的踉蹌、喉頭微動，下一刻卻已經又是步履穩健地向著停車場大步走去，眉宇間卻是一派舒展、異常柔和。
傍晚是堵車的高峰，葉容抱著穆岳的外套坐在副駕座上，有些疑惑地看著車行駛的方向，遲疑道：「小叔叔，回學校……不是這個方向的。」
「你今晚住我那裡。」穆岳似乎是心情不錯，連說話的語氣都比平時柔和了不少，卻仍然還是帶著他平時慣常的不容置疑。
葉容立時就驚了一下：「小叔叔，我已經退燒了，回學校沒關係的。」
「昨天送你回學校，今天就進醫院了。」穆岳的聲音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面無表情地陳述著一項事實。眼見著小姑娘咬著唇似乎是還想說些什麼，他看了眼路口的紅燈，停了車淡淡道，「我明天正好有公事要和你爸爸談。」
「小叔叔，我已經好了，」葉容一下子就有些緊張，「能不能……不要告訴爸爸，也不要告訴其他人？我沒事了，不要再讓他們擔心了，醫生不是也說過，我最近很好嗎？」
穆岳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小姑娘有些為難地咬了咬唇。
男人修長的手指似乎是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
「小叔叔，那、那不去學校了，回你那裡吧，」小姑娘終於妥協，微微垂了眼簾、咬著唇輕聲道，「不要告訴大家我病了——好不好？」
「好。」男人的眉眼在小姑娘吐出那個「回」字的時候一下子就柔和了下來，一邊踩下油門一邊低聲應著，「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