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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千金散盡(十一) 文 / 桃圻

    穆清從餘杭至江都整花了四日,頭兩日提心吊膽,一路只到了大城鎮方敢歇息。每到一處城鎮,俱要仔細打探了路線,生恐走偏差了,幸而江南不似遼東河東等地,此時安定,官道未毀,大抵還是順當無阻的。

    到了第三日,她在客棧內正吃飯,無意中聽得身後一桌行商的閒聊,隱約中聽他們提及劉敖的名諱,猜度著他們許是同劉敖有生意上的往來,再往下細聽,他們正是要往江都去販貨,在座的似乎對劉敖多有讚賞,想來他平素行事仁義豪氣,買賣公道,在江都口碑極好,這些人中必定大多受過他的恩惠。

    思忖至此,穆清故作訝異地向後頭那桌回身,問他們可是認得她叔伯,又明言自己為劉敖的內侄,去歲才隨了他做學徒,正巧往餘杭替他辦差,此番了結了差事,正往江都趕回。

    那桌人忙起身與她互道了禮,初時尚有人不大肯信的,她將劉敖往年的一些舊事說了一兩件出來,眾人見她果與劉敖是親近的,私下誰不想同這財大氣粗的大商賈沾上些邊,眼前現能得利的不說,日後也好人前顯弄體面。

    一時熱絡起來,越聊越得緣,她便豪爽吆喝著請客,因行商途中不飲酒,她又道改日回了江都,要在棲月坊擺一桌酒,好好的結識一番。

    如此便借了劉敖的名頭和一桌餐飯,她得以與商隊同行,頓將慌亂消了大半。只安坐馬上,小心地隨商隊走,再附和應對了他們的聒絮便是了。

    及到江都城中,她敷衍著同他們別過,心急火燎地趕往棲月居。雖說江都城中一向疏於宵禁,自江南動亂後,少不得強加了約束,時已盡晚,棲月居的邊門盡閉了,前門因尚有商客往來。仍大敞著。

    穆清疾馳至前門。用力勒住韁繩,門口迎客的小廝本就靈巧,又曾見過她,此時見她火燎般地忽現。探頭向後張望再不見第二人。心知必是有緊要事。趕緊一面差遣了另一人去尋劉驁。一面笑臉迎上前,恭謹地一禮,「娘子怎來了。」

    「快去尋了劉管事來。有要事相詢。」穆清下了馬,將韁繩遞予他,快步向內走去。

    才入後院,劉驁已在院門口迎候,她也顧不上寒暄,逕直問道:「有一事,還請劉管事明告予我知,成全於我,若不能得知,七娘斷然不會罷手。」

    劉驁的眉毛抖動了一下,疑道:「娘子如何說這話,有事便直管吩咐便是,老奴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克明往何處去了?」她冷著聲調問到。直盯著他的面色。

    劉驁臉上蒙了一層濃厚的疑惑,「嘶」地倒抽了一口氣,「娘子這話當從何說起呀,老奴自餘杭回了江都,便未再見過阿郎……」劉驁是個機敏的,邊答著話,邊驀地記起杜如晦當日托付他往餘杭購舊府時,曾再三叮囑過他,往後要好生聽命於七娘,盡心辦差的話,看眼下這場面,劉驁頓悟,自家阿郎是拋下娘子於江南躲避,自去作定那件大事去了。

    跟前娘子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歎道:「老奴先是隨了太夫人,後又替阿郎看顧經營,至今三十餘年,敢以大半生的信譽擔當,絕無一句虛言,當真不知阿郎去向。」

    穆清的目光逐漸暗淡下去,漠然頹唐地怔在了原地,日日疾行,原以為探聽了他的行蹤,再緊趕兩日,便能追上,豈料了無蹤跡可循,他分明早已鋪排周詳,不教任何人知曉他的去向,好絕了她的念想。

    「天已晚了,娘子先去歇下罷,萬事明日再作打算。」劉驁見她這副情狀,只得先好言安撫了,漏空差人去收拾安置了她原先住過的那一間屋子,又往她身後去尋跟著伺候的人,掃了幾圈,竟未見一人,方才驚查到,她原是獨身前來的,駭得心跳險些漏跳了一拍,這位娘子實是大膽妄為。

    是夜她翻騰了大半夜,心緒煩亂難攏,前幾日憤慨難當,未及梳理過思緒,一心只念著要追尋他去,現下一時無處覓他蹤跡,失望之餘,她倒索性定了心,細思量過,左不過是隨了唐國公調任。天下之大,或無人識得杜如晦,難不成打探一位國公亦如此難麼。

    他每每以經營打點為由,步步皆作著將她甩脫在江都的打算,全在於這副產業,若是沒了這副身家……

    她腦中忽冒出一個跳脫的念頭,左右世道艱難,本也無甚營生好做,前兩年便已漸收了生意,倒不若趁著這時機,將生意收拾乾淨了,待天下安定,百廢待興,必有大展的機會。反之若是落敗,倘僥倖能保住性命,也可退守,自此隱姓埋名,自有另一番景象。

    次日,劉驁怕她再獨自一人追去,匆匆忙忙地在棲月居的護院中選撿了兩名穩妥可靠的,留待備用。晨起見她,她卻也不提要走的事,只要他將所有的經營,現狀,俱羅列了予她看過。

    耽擱了兩日,一應身家便一闕闕地展在了穆清面前的案上。她又耗費了三兩日,將一件件細緻梳理了,才喚來劉驁與眾分擔的管事。

    眾人大多已閒散良久,多少心中皆有計較,有幾位管事當眾道明願盤下手中的經營的,穆清現時就應准了,價錢上也不教他們吃了虧去。餘下的自由劉驁打點盤出。

    劉驁稍顯為難,沉吟道:「礙於當下世道,實難尋到人接手,其他尚好辦,折價便是,只棲月坊這樣的聲色場,只怕……」

    「樂娘舞姬,願自贖己身,轉投良籍的,報價予她們,但凡錢資足夠的,便聽任她們自去。無力自贖的,左近樂坊願買的,亦可去。棲月坊那宅樓,想必是久有人垂涎,不必妄自菲薄了,直管開口要價。其餘便聽憑劉管事作主,七娘絕無劉管事這般精通,故斷不會作梗的。」

    既有了她這話,劉驁也定了心。雖說經營江都產業多年,心中感慨良多,可眼下這些產業早已轉至她的名下,生殺予奪聽憑她

    罷了。

    這位娘子素常並不是個浮躁跋扈的,諸事皆能打著商量來,此番卻如此決絕,想來規勸亦是無用了。當下各位管事一一辭別,各自回去打點了賬冊好來交割。

    「劉管事,現都明晰了。只那販鹽的營生,仍舊勞煩您操持著。」屋內再無第三人時,穆清喚下劉敖,另又囑咐道,「歷朝鹽便是一項課稅根本,由商賈把持久必孳生禍患,待,待日後,這一項仍是要交付於朝的。只眼下還請劉管事多操勞,不教天下飽受離亂戰禍之苦的百姓,連鹽都吃不上。」

    說著她鄭重地向劉敖行了正禮,劉敖怎肯受得,忙伸手端住。她卻堅持要拜,猶言,「這亦是克明的意思。七娘不為自己,只為黎民拜謝,劉管事若是不受,教我如何安得下心?」

    劉敖無奈,只得受著,隨後還拜過,「娘子大義,劉敖實是欽佩,願效全力。」

    穆清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轉頭環顧了屋子四周,「這大宅,是太夫人陪嫁罷?」

    「正是。」

    「大宅留下罷,好歹留個念想。劉管事仍攜眷在此處住,這棲月居的營生,有客便做,無客便閒著,經營所得不必交賬,自留著維繫日常嚼用花銷。」她頓了一頓,又想起些甚麼,站起身道:「請劉管事隨我往庫房一行。」

    兩人一前一後行至庫房,劉敖打開庫房上的三道銅鎖,推門而入。庫房內顯眼處正擺放著穆清自顧府帶出的那口大箱。她自貼身處摸出一把銀鑰,俯身開了箱。箱中字帖已在爭鹽盤時盡數典賣。

    她半蹲下身,自箱底取出一隻素面的小葉紫檀匣子,輕輕摩挲了幾下,拂去上頭的浮塵,打開遞到劉敖跟前。

    劉敖只覺檀香幽幽,穩穩沉沉的經年質感,再投眼望去,大驚失色,猶豫半晌不知該不該伸手接過。

    「這是我阿爹予我的嫁奩,按說我不該將它變賣,但若暗箱藏著,它便是死物,如用得其所,想來阿爹亦會高興。還請劉管事尋個可靠的賣家,不使它蒙塵方好。」穆清捧著檀木匣子,懇切道。

    劉敖矜重地接過匣子,緊閉了上下唇,重重地點點頭。

    「歸攏所有錢資後,盡兌換成金餅,取十分中之一分,遣散眾夥計所用,餘下便歸劉管事您所有,莫與我推讓,我卻是斷不收回的。」她搶在劉敖開口前,先將話說到了底,「再留兩分,留待日後或另有他用。剩餘七分,與這大箱中我阿爹的遺作一同妥帖窖藏了,不日或有人來取,以我親筆書信及那支雙疊寶相花的金簪子為信,缺一不可予。」

    諸事吩咐停當,再無不妥的了。她腦仁微微發痛,揉著太陽穴低聲道:「明日我便啟程往東都去,這些事便盡托予劉管事了。另再勞煩明日從護院中挑一名穩妥且識得路的,與我同行。」

    劉敖知留她不住的,卻堅持要她將早先擇選出的那兩名一同帶了,原還要她再帶上一名丫鬟僕婦,奈何她嫌累贅,再者江南女子中能馳馬的實難覓,也就作罷。

    天剛擦黑,穆清命人熬煮了一碗濃濃的安神湯藥,自添加了微微一撮金洋花及細辛沫子,飲下不多時仆倒便睡。她亟需安沉的一覺,自明日始,又是一場追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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