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剝床及膚(六) 文 / 桃圻
屋外靜默地站了一圈人,庾立同葉納立在屋子簷廊外的台階上,賀遂兆獨自一人站在幾乎凋零的桃花樹下,康三郎遠遠地立著朝屋子方向望著,阿柳與阿達正使力拉拽著一名英朗的戎裝少年,少年伸長脖子望屋子方向探望,阿柳喃喃地低語,「英華,你便安分些,有阿郎在內裡,你莫去添亂。」
隔了片刻,屋內爆發出悲淒的痛哭聲,眾人心中皆是一揪,葉納自台階那邊緩步走回到阿柳身邊,「這便好了,哭出來大約也無事了。」
哭泣聲漸漸微弱下去,過不多時屋內又靜下來,杜如晦從屋內走出,回身關上門。阿柳再拉不住英華,她甩開阿柳和阿達,離弦的箭鏃一般衝上台階,卻又被杜如晦攔下,「你阿姊她,才剛睡了,待她醒了再去探。」
聽著他的聲音,英華倒是頓住了,往常在家,他的聲音一貫低緩柔和,在軍中則沉穩果決,現下這暗啞無力的音調卻是她從未聽過的。她猶豫地望了望緊閉的房門,抬頭再看兩眼姊夫的神色,只得怏怏地退回到阿柳身邊。
杜如晦從懷中掏出一方布帛,踱到賀遂兆跟前,囑咐了幾句。賀遂兆接下那布帛,一臉愧色,點頭應諾。打開來看,見那布帛內包裹著一些細碎草藥,原是金洋花和細辛沫子。軍中常見的東西,傷重的兵將,疼痛難忍時,便以此物掩了口鼻,稍許吸入可祛痛昏睡,攝得多了可致人入幻境,虛實不辨。
方才穆清大哭一陣,很快又沒了動靜,大約就是因了這東西,此時應已昏沉睡去。
「既七娘已安穩了,便去歇著罷。已拾掇出了客房。連日連夜的奔走,怎抗得住。」庾立上前勸道。
杜如晦轉身頷首,答非所問地問道:「穆清所服的藥,可還有剩?可否取來一觀?另請方才來替她診治的那位醫士暫留步,有要事請教。」
聞言葉納返身往後廚去,疾步回來時,手中托著帶著羅家醫館戳印的三個紙包。來替穆清診脈的那位醫士已被請了在廳堂內坐著,因是長史家的病患,他不敢不使出渾身解數來醫治,見長史引了另一位氣勢出類的阿郎來問話。不覺正了正坐著的身子。
哪知後頭又跟著進來一位眉目清俊的戎裝小郎,僅看那佩劍和懸吊著的劍飾,便知不是個尋常的。唬得醫士哪裡還敢坐著回話,忙不迭地站起身,垂首在一旁立著。
杜如晦將三包草藥遞與他,請他細看,醫士小心地打開紙包,伸出手指頭撥弄翻看了一陣,抬頭道:「尋常坐胎藥罷了。」說著他順勢將紙包舉到鼻尖下一嗅。卻是凝住了動作,皺著眉頭再三嗅聞。
「如何?」庾立與杜如晦同時急問到。
醫士不敢輕易開口,又仔細翻看了一遍草藥,方遲疑著道:「藥確實尋常安胎補養之藥。只是……」他捏起三指,撮起一小簇糟碎的藥沫子,「這細碎的,似乎是。歸尾,牛膝,莪術。草烏,這幾味。有意研磨碎爛成粉齏,摻入草藥中,故不細聞,無從分辨。」
醫士邊說邊將另兩包草藥拆開,皆有類似碎粉草藥在內,他看著頻搖頭,「再穩實的胎,也經不住這虎狼之藥,連服五日,必是要折損的,況且這位娘子,從高處墜落,能保得性命已是萬幸,日後須得好生調養了才是。」
葉納喚來家僕,打賞過醫士,囑咐好好地送出門去。
杜如晦的眼睛下面,蒙著一層發青的陰影,神色甚是駭人。庾立在他身側,沉著聲問道:「羅氏醫館,隔著不遠,可要我去拿了人來?」
「官家的人去,動靜未免太大,待緝拿之人到了醫館,人早就跑了。那羅姓醫士,我見過一回,認得他的長相,置備輛推車,只我一人去便可。」賀遂兆應到。
英華因見不著阿姊,心內煩亂,又在一邊將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心知必是哪羅氏醫館作出來禍端,不由憤恨,此時聽見說要拿人,忙道:「姊夫,我一同去罷。」
杜如晦點了點頭,英華當即卸下沉重的鎧甲,露出一身及膝長的墨綠束身褲袍,腰纏著革帶,解下鎧甲上的佩劍,在革帶上懸扣穩妥。
「她連日趕路,不曾歇過,到底是小娘子家,可受得住?」葉納疑慮地看了看卸除盔甲後,英華纖細的身形道。
庾立反身握住她的手,「隨她去罷,若不讓她去,她也不得安生。」
杜如晦轉身向庾立拱手作揖要謝他,庾立卻不受,愧然道:「是我這個作阿兄的疏忽了,未能看顧好她,實是慚愧。」
「明知凶險,原不該讓她走這一遭,是我糊塗。」杜如晦喃喃地說著,又再謝過庾立夫婦,自往穆清的屋子去伴著她。
且說羅氏醫館內的羅醫士,自從半道遭人劫持問話,又得了一塊橢圓的金餅後,一直忐忑不安。回宅子後,他拴上大門,躲在屋內,將那塊金餅取出反覆驗看,金餅他見得不多,但所見皆是圓形,這一塊卻是橢圓的,不免奇怪。
翻看了一陣,他忽然恍悟,往日曾聽人說起過,薛校尉傢俬鑄的金餅,不同於朝廷鑄造的,皆是橢圓的。難不成,截他問話的,竟是校尉府的人麼。
隔日,他正在醫館內坐診,有豪僕上門,驅散了館內百姓,掩了門戶,又取出兩塊金餅,仍是橢圓的,竟是要他抓配了下胎的虎狼之藥送往庾宅。
他抖著手配齊了藥,不敢親自送上門,只遣了學徒送去。心想著那位年輕夫人,吃抑或不吃,皆是命罷了,莫要怨他手黑。
過了幾日並無動靜,也再無人來尋他問話,他便漸放下心來,暗自高興白得了三塊金餅,足抵他三五年的醫資。這一晚,他從醫館歸家,安安心心地將金餅仔細收妥了,滿心歡喜地睡到四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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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外頭報更的才剛報過四更,羅宅後頭便悄悄的停了一輛推車,兩條人影躍入牆內,消無聲息地尋摸到主屋。羅醫士只覺口鼻被人嚴嚴地摀住,透不過氣,鼻尖嗅到金洋花和細辛的氣味,想要閉住鼻息卻已來不及,他忙掙扎著起身想要掀開按壓在口鼻處的布帛,手臂才揮動了兩下,便被人反壓在背後。
英華躍上床榻,扣住他的手腕,膝蓋頂在他的腰椎處,使他掙脫不得。賀遂兆心中生了怨怒,暗道便是這廝害了七娘,持著布帛的手不禁加了狠力,不出幾息,他便渾身綿軟,再不動彈了。見賀遂兆仍使力掩著他的口鼻,英華忙壓低聲音提醒,「賀遂大哥,小心莫害了他性命,留待姊夫問話。」
賀遂兆回過神,從背囊中取出繩索捆綁了他的手腳,整個套入麻布袋中,扛著死沉的袋子,悄無聲息地轉出門,環視左右無事,扔上推車往庾宅推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