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 剝床及膚(三) 文 / 桃圻
日頭偏了西,餘輝一絲一絲地消失,黃土夯成的屋牆上再不見了整齊切割的光線。在各個酒鋪食肆坐聽了一下午,此時穆清帶著阿柳慢慢地往庾宅中踱去,路過城門時,卻見城門上兵甲林立,嚴正以待的態勢,城樓下亦有一隊等著替值的兵夫。
她在心內暗笑了一聲,李處則也好,李世民也罷,絕無圍攻金城的可能。一來師出無名,皇帝只教駐守弘化郡,阻截楊玄感的兵變,卻從未說過要動金城郡,薛家父子早起了異心,平日暗中屯兵買馬,此時難免心虛。二來,李處則膽怯,他若是敢輕易操戈,金城郡如今就不姓薛了。
這薛公此番必是虛驚的。但薛家,遲早舉兵,眼下皆勢弱,只得行遠交近攻之策,暫各自相安了。但求萬莫與李建成結成盟約,日後反撲了二郎。
太陽已攏盡了全部的光輝,成了一輪柔和的紅日,將紅艷艷的光均勻鋪灑在黃褐色的城中,黃沙土的城樓,房屋,路面,均鍍上了一層金紅色,暮時的風在耳邊低聲嗚咽,吹拂著人鬢邊散開的髮絲半遮了面頰。穆清行到一處高出地面的土丘上,風吹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她瞇了眼,回身去望那紅得如火炭一般的落日,一時看癡了,直到紅日一點點落入連綿起伏的深青色山脊後面,收去它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絲紅光。
「快些回去罷,天一暗便冷得緊。」阿柳在她身邊小聲催促到。
她方才回過神來,點點頭,裹緊翻領襴袍的衣領,隨著阿柳回去。
薛校尉的帖子先到了賀遂兆手中,他與高都統去了大半日,替李世民收下盟約,作下承諾不再與唐國公府第二人締約。諸事俱備了。薛公卻不願歃血為盟,這便也罷了,本就相互猜忌著,根本無半點真心實意,暫互牽制著,不生事端已是很好。
高都統連日開拔,回了武威。無論校尉府還是庾宅中的眾人,均如釋重負,好一番奔忙。自二月中出東都以來,一顆心懸吊著足有兩月之久。賀遂兆隨之又恢復了往日的浮浪模樣。庾立對他頗有微詞,穆清勸解了幾次,坦言他品性不壞,大是大非上從不含糊,只那張嘴輕賤了些。
也不知是何原因,近日穆清又覺著小腹隱痛,猶添了一側腰肢酸脹之症,嚴重時竟直不起腰來,還微微見了點紅。請了那羅醫士來看過。只說不宜操勞,靜心養著,足了三個月便無大礙,復又開了一劑藥。與之前所吃相類。葉納和阿柳都不曾生養過,如何懂那些,只能乾著急,惟依著醫囑盡心照顧著。
原想著要往弘化郡相聚。雖說只兩日路程,但如此一來,她萬不敢車馬勞頓。只得暫先作罷,待養過一個月,安穩了,再作打算。
算著日子,李世民統軍也該到了弘化。於是她修了書信,告知杜如晦所托之事已成,只因身子略有恙,仍需在金城庾立宅中將養幾日,這邊自有阿嫂照拂,總好過軍中,囑他勿念。
賀遂兆因不便與二郎同出現在弘化,既這邊使命已了,便議定了兩日後與康三郎結伴先行回東都去,李密應了楊玄感的召,瓦崗寨便得由他盯緊了。
這日才差遣了往弘化郡送信的人,家僕將將閉上大門,門上又有人拍門環。家僕只得再度拉開大門,見一中年婦人立於門前,瞧那衣著首飾,皆是上等,姿態卻是恭敬有禮,不帶貴氣。
那婦人上前行禮道:「奴家有要事求見顧娘子,還請通傳。」
乍一聽「顧娘子」家僕有些不慣,楞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自家阿郎的妹子,大半月前到訪的七娘。
「請問……」他臉上才顯出些疑惑,來的那位婦人卻是個極機敏的,忙上前一步道:「只說奴家喚作桃娘,顧娘子自會知曉。另請將此物遞予她。」說著從遞出一方絹帕,交於他手中。
「桃娘?她如何來了?」穆清得著家僕的通稟,不明就裡,原想不見,但接過絹帕時卻猶豫了。正是她用以詩試探顧二娘的那方絹帕,上頭竹竿詞的字跡有些淡淡的化開的痕跡,她折好帕子,轉頭看了看葉納。葉納遲疑地點了點頭道:「請她進來罷。」
桃娘一見著穆清便行了大禮,「眼下大事已定了,二娘知你不日便要歸去,故想著再敘敘舊,也不知下次相見時何時了。」
穆清竟不知該如何接下這話頭,敘舊,她們之間有什麼可敘的,是要敘談敘談何故要在寒冬臘月裡,設計推人下河麼?還是要告知她阿爹迫不及待地將她攆出顧府的緣由?
穆清冷淡淡地看著桃娘,並無要應允的意思。桃娘面上起了尷尬,忽然朝著她噗通跪下,帶著哭腔道:「桃娘擅作主張,還求七娘去望一望她罷。這些年,二娘過得艱辛,你知薛家哪一個是好相與的?背著人哭過,委屈過,眼淚都不及嚥下,轉臉仍要笑著迎人。若是有個親近的言說言說倒也罷了,可偏三年來不曾有一位親族前來探過。」
聽了這話,葉納開始沉吟,顯見是生出了憐憫。穆清低頭揉著手中的絹帕,沉默不言。
「七娘也莫覺著二娘狠辣,若狠不下這份心,如何在校尉府活下去。我家阿郎又是那樣的人物,要她做些甚麼,怎違逆得了。」桃娘舉起手裡攥著的帕子,拭了拭眼角,「雖說以往在餘杭二位娘子並不親和,但現今舉目無親的情形,她心底裡頭總盼著有族親能望上一望,我知二娘拉不下這臉面來,七娘也未必就肯,故,故擅自來請,還望七娘成全。」說著伏身在地。
葉納忙招手示意一邊的家僕將她扶起,穆清擰著眉毛,端詳了一陣桃娘泫然欲泣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方淡淡地說:「罷了,你也不必如此,明日我便去見上一見。」
桃娘臉上的淚痕猶在,眼已笑開,朝著穆清斂衽行了大禮,口中謝道:「奴替二娘謝過了。」直千恩萬謝到家僕送出門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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