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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 剝床及膚(一) 文 / 桃圻

    黑暗中,醫士只覺得有一冰涼堅硬的物件,抵在他的脖頸之間,他很容易便猜到那是甚麼,於是他不敢動彈半分。

    「羅醫士可是自庾長史宅中來?」一個沉悶的聲音緩緩地問到。

    醫士不敢點頭,從嗓子眼中擠出一個「是」來。

    脖子上寒冷的物件略鬆開了些,那個聲音亦緩和了幾許,「這便對了,我問你幾句話,你如實答了,便放你歸家。庾長史宅中,誰人有恙?」

    「並……並無人抱恙,只一位娘子有了身孕,不甚穩當。」

    「哪位娘子?庾長史的夫人麼?如何不穩當,細說來。」

    那羅醫士沉吟了片刻,那硬冷尖銳之物便又貼上脖頸,他急忙道:「是位面生的娘子,彷彿,眾人皆喚她『七娘』,據說是騎了馬,小腹隱痛了三兩日,初時這胎確有些險象,不過好在那位娘子年輕,身底子好,吃過幾劑藥,如今已無恙。」

    黑暗中他壯著膽子朝聲音傳處定睛瞧了瞧,那聲音冷哼道:「仔細瞧壞了眼珠子。」

    醫士驚得一縮脖子,低下頭去,再不敢隨便動彈。那人仍是沉聲吩咐:「今日不過請羅醫士略坐坐,歸家後莫胡言亂語,可聽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他連連點頭,突然遭人一推擊,忙連滾帶爬地下了車,馬車簾幔復又掀開了一條縫,一隻錢袋子自那裡面扔將出來,正落在他身邊。「拿著,管住口舌。」說著那馬車便順著小道自去了。

    羅醫士抖著手撿起錢袋子,打開來看,只見一塊橢圓的金餅正躺在裡頭。他又喜又怕,將錢袋子紮好了藏於胸口,四下望望並無人經過,一時也不記得臘牛肉。低頭快步回自家宅子去。

    馬車在街面上繞了個圈,停在了校尉府的西角門邊。車中人急匆匆地從閃進角門,穿過偏院,逕直進了一間廳堂,俯身在端坐著的盛裝娘子耳邊低語了幾句。

    顧二娘的兩條小山眉瞬時立起又擰在一處,揮手遣走他,沉吟了片刻,略帶難色地向對面之人道:「皆是我思慮不周,也是個好事的,前幾日正遇杜公的逃妾。原想著要將她拿了送還予杜公。哪成想,她竟私自配了人家,眼下又……又懷了身孕。」

    她面前的那位杜公,聽到「逃妾」二字,先是稍一疑,隨後臉上顯出了興致,他所見的婦人,凡容貌艷絕的大多胸中無物,這位卻是上佳之品。貌美狡慧心狠。若說西北薛家是狼穴,那麼恐惟有這只美艷的狡狐才入得。他心中訕笑兩聲,誰說姻緣不是天注定的。

    「如此,杜淹先謝過二娘費心了。」他抬手一揖。「那私逃之人原本也再留不得,只是容她在外,有損了聲名,也壞了規矩不是。正拿她不著。可是要勞動二娘一番了。杜淹該如何回報?在下春秋兩季的生絲,除卻宮中所供的綢錦,幾近半數皆售於了二娘。今歲再加兩成,何如?」

    她笑得極是明艷,欠身回道:「舉手之勞,怎敢討要回報。況且連年兵荒馬亂的,我要那些嬌貴物作甚。倒是……」

    杜淹呵呵笑起來,「與二娘交易往來,一向爽快,眼下如何扭捏起來?要甚麼,只管講來聽。」

    顧二娘放低了聲音道:「粗布,越多越好。」

    杜淹心下瞭然,那麼許多的粗布,只怕是制兵服所用。他的粗布原悉數售予王世充,只這豺豹胡人精算得很,這一項上從討不到好,不若變著法子賣予薛家,總不致虧空了。這般一盤算,他倒爽快應下了,又想了想恐不能萬全,便囑咐,「切記不敢教旁人知曉此事,若是教朝中言官記下了,後患無窮。」

    她衡量過許久,薛家暗自屯兵,當然是不願朝中注意。杜淹貪利,又不敢開罪於王世充,賣粗布自然也是暗底下的事,兩方皆守口如瓶,故這樁買賣,最是令人安心的。

    數月前,她遣人往杜淹處,買通了他的隨從,許了他諸多好處,原是為了粗布,好探聽了他的心思,誰知竟扯出了穆清,那隨從將穆清歸於吳郡後,險些成了杜淹妾室一事,細稟予了二娘。恰逢穆清到了金城,初聞她攜了精兵,也不知個中深淺,尚不敢妄動,現推測著那隊精兵與穆清無甚干係,她便放下心來做這一場順水人情。

    「杜公盡可放心。」顧二娘笑盈盈地起身,親自與他添茶,近他身邊時,低聲說:「那逃妾,還請杜公耐心候幾日,待將她腹中的孽子一併料理了,再交予杜公。」

    這兩日穆清正怡然自樂,絲毫不知刀俎已為她擺放好。那日在點校場遭受的驚嚇,也漸平復。在羅醫士新換過的方子的調養下,每日晨起時的那陣乾嘔,也緩了不少。庾立宅中的廚娘善治江南小烹,食材難覓,每日依然變著樣地烹煮。

    即便中原已紛亂成麻,金城郡的往來商賈仍是極多,街市上不時有駝隊或馬隊橫穿,各種音調怪異的漢話。康三郎熟悉此地,陪著她逛過幾戶相熟的店肆,她進到一家鋪陳著各色玉器的店肆,店中所陳的器物造形頗為新鮮。

    「金城是西行的重鎮,早幾年,到了現下的陽春時節,人馬往來如梭,各色貨品交易熱絡,自有一番奇景,今歲是遠遠不如往年了。」康三郎掀起眼皮看了看正把玩玉器的穆清,歎道,「再有薛家那位顧二娘,想要出關便強扣抽成,惡煞一般,人人懼怕。薛家把持著這西北商道,是富可敵國了,可金城關再無往昔榮光。」

    「正是呢。」店主忍不住咂咂嘴,「可不是蕭瑟了,以往滿街市的人,店舖軒昂,貨殖往來不斷,每日有人奏著都塔爾,撥弄琵琶,敲擊羯鼓,好不熱鬧,好幾年不見了。」

    穆清以微笑回應了,選定了一隻跪地駱駝狀的玉鎮紙買下,通體雪白油潤的和田玉,細糯得跟醒發好的麵團似的,她想著要將它擺

    放在杜如晦的書案上,定是極襯的。

    「七娘,你我相熟,有句話,我便直說了。」出了店肆,康三郎忽肅然壓低聲音說,他一向豪放粗糙,卻從未見他這般正經,「我知那李家二郎必是真龍,既杜兄一路匡扶著他,若果真有朝一日握定了天下,可否請杜兄,勸導著盡力重建這金城關的互市?」

    穆清只當他想要擴大營生,畢竟是一介商賈,底子裡極是重利,倒也無可厚非。豈料他輕歎了一聲道:「我粟特族人大多行商,士農工商,本已是末等,不敢多求,皆指望著這些生意了。」

    康三郎極認真地看著她,直至她笑著點頭,商賈重利,猶知大義。況且以商利國,融貫溝通的道理,阿爹一向主張,她與杜如晦一同受教,自是懂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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