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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與虎謀皮(四) 文 / 桃圻

    與虎謀皮(四)

    金城郡的校尉府內,身形纖柔容色冷艷的年輕婦人正怔怔地端坐於銅妝鏡前,几案上散落著各色金鈿人勝,釵環珠玉。她漫無目的地拿起一個,看也不曾看便放下,又直楞地拿起另一個,在她身後立了一名婢女和一名衣著光鮮的中年僕婦,一望便知是個在自家娘子跟前得臉的。站在她身後的婢女彷彿預知了即將到來的事,只深深低著頭,不敢呼吸出聲來。

    過了良久,那年輕婦人毫無徵兆地突揮動手臂,將几案上的首飾頭面,連同那面菱花銅鏡,盡數掃落在地,一時脆響四起。婢女唬得忙跪下地,伏在地下不敢動彈一絲一毫,比照著以往的經歷,或許下一刻,她便會挨上一記窩心腳,整個人伏在地下起碼能護住心口。

    「二娘何必如此動氣,她願來便來,咱們只當不知,不見便是了。」華服的中年僕婦跪坐到她身邊,溫言安撫著。

    「桃娘你方才不曾聽那使者說麼,『隨從眾多,不便盡數進城』,這般多的隨從,是何等的陣仗,難保她已今非昔比,登了高枝兒,特意掃我顏面來了。」少婦冷笑著,直將後槽牙咬得咯咯響。「卻不知她如今是何來頭,既敢踏足西北薛家的地界撒性兒,只怕是不得妄動她的。」

    昔年顧二娘尚在赴金城郡的途中,便有人追上來報祖父祖母離世的消息,她根本不在意這個喪報,卻在聽說穆清被驅出餘杭顧府時,寬慰地笑了。做了近一十四年清高出塵的小娘子,終究是被打回了原形,明明是隨波逐流的菹草,卻偏要擺出一副蓮花的姿態。

    可笑過之後,她卻顧不得面上精緻的妝容。狠狠地流著眼淚。她眼中的這株假蓮花,竟然寧願回吳郡做個低賤的庶子之女,也不願隨了庾立赴金城郡,她切切所求不得的,卻遭顧七娘棄之如敝履。她憤恨地流淚,並不是為庾立傷懷,只莫名地覺得被人踩踏了尊嚴臉面,還無從還手,她在心中暗自立誓,終有一日。她必要成倍奉還了才爽快。

    想到庾立,她不免想起去歲他新娶的胡女,同在金城郡內三年,她只見過他兩次,其中一次便見著庾立和他的新婦,在市坊間相攜笑語而行。

    她心內倏地一下抽搐,似有尖銳之物大力擰絞著,抽痛之餘,倒教她心念一動。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婢女,冷冷地說:「去尋個人,帶著那使者,往庾長史宅中遞話。便說餘杭親友到訪,務要他親往城門口接去。且不必讓他知曉到訪之人是誰。」

    婢女領命而去,顧二娘緩緩地撿拾起地上的菱花銅鏡,細緻地照看自己的臉。她萬不能失了精緻美貌,後院一眾美妾良姬,僅憑她的暴戾狠辣。又怎壓制得住。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神思,方苦苦捏攥住那些她想要的,絲毫不得懈怠,即便是累狠了,也不能允許自己疲憊。

    當庾立接著消息時,不禁詫異,餘杭顧家只餘了兩位義兄長而已,素日也無交往。若是顧大郎到訪,便該由薛校尉遣人親迎了才是,怎會反要他去迎。若說是顧二郎到訪了,他看了看同來的那名護衛,顧二郎一介布衣,縱是有名望,又如何會使這等精幹護衛,問那護衛,又決計問不出一字來,遂他催促著家下僕役備下車馬,匆匆便趕往城門口去迎接。

    在城門口候了將近小半個時辰,只見往來商隊,卻不見有一熟人進城,通傳的護衛始終牽著馬,肅然默立著。又是小半個時辰,那護衛突然開口簡短地道了一聲:「這便要到了。」話音剛落,庾立便透過城門,遠遠地望見一片揚起的黃塵土,看這情形,該是來了不少人,餘杭顧氏人口稀薄,即便全族攜眾僕都到了,也不得眼前這陣仗。

    須臾,黃塵土漸散開去,城門樓上守城的兵夫卻驚駭地自城樓上奔跑下來,正慌亂地尋領兵,一眼見到庾立立在跟前,也顧不得去尋人,忙回稟道:「庾長史,城外來了一隊人馬,皆是裝備嚴實的精兵,舉著李字旌旗,可如何是好?」

    不待庾立反應,那名護衛躬身禮道:「庾長史莫要驚慌,那是武威李將軍麾下的高都統,只為護送,別無他意,將人送至,便自會退至城外十里處。」

    庾立再轉頭向城門外望去,自那紛揚的黃土塵中,慢慢顯出一輛車駕,另有幾人騎著馬簇擁著。車駕被攔在了城門外。庾立大步上前,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駕車的阿達,他腦中轟地一聲響,驚得倒全然忘記了歡喜,亦忘記了遣開正糾纏盤查的守城兵丁。

    車廂簾幔掀起,他緊緊地盯著簾幔開處,一個熟悉的女子的身姿,由人攙扶了自車中走出,披著斗篷,兜帽遮面,瞧不清面容。乍一見他,斗篷下的女子亦頓住了腳步,好似怔楞住了。他不由又上前了兩步,那女子抬手將兜帽向腦後褪去,露出了一張曾教他刻畫入骨的臉來。

    她就如同幻象一般立在那處,最是熟悉不過的面容身形,卻又覺得陌生遙遠。若不是阿柳站在她身邊頻拭著眼淚,他還不敢確認真是她到了。

    照著她的性子,此時定會淚水漣漣地上前作禮,自幼養成的規矩,無論何時她都不會忘記禮數,即便是眼下這驚喜感懷猛烈相撞的時刻。可出了他的意料,她自怔楞中迅速地回過神,欣喜地揚起眉毛,只站在原處沉穩地笑著喚道:「阿兄。」

    倒是庾立紅了眼眶,趕緊上前,上下細緻地打量她。這些年不見,大致上卻未有變化,比之昔年豆蔻時節,如今容貌長開了些,眉眼間更添了一絲神彩韻味,身段也多了幾分婀娜。「怎千里迢迢地來了這裡?」他越過她,向後望見那乘簡陋的馬車,皺了皺眉頭,「這一路便是坐了這車來的?」

    她順著他的目光亦回頭望去,不置可否地笑笑。「如何有這車坐,七娘這一路同我們一樣,是騎行而來的,到了武威才坐上的馬車。」康三郎憋不住插了一句嘴。穆清忙引著庾立到康三郎和賀遂兆跟前,一一引見過。「這位是七娘母家的阿兄,眼下正是金城關都護府的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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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庾長史。」賀遂兆上前揖禮,神色倒是端正。穆清卻心下犯疑,未曾同他說起過庾師兄,他如何曉得他的姓氏。再看庾立,回過禮,抬頭見著賀遂兆的臉時,亦是微微生了疑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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