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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與虎謀皮(一) 文 / 桃圻

    與虎謀皮(一)

    夜間寒氣逼人,四個護衛輪番守著,一來怕夜間有匪盜之流,二來不敢讓火堆滅了。當一縷光自垛口直射入石樓內時,火堆也冒出了最後一絲青煙。穆清只覺渾身發寒,一個激靈便醒了,偏頭就見賀遂兆目光灼灼,正注視著她,也不知他何時醒的,這樣看了多久。她掀開身上厚重的斗篷,想要站起身,卻發現除了自己的那一襲翻毛斗篷,另有一襲青色的大斗篷覆蓋在身上,不用問她也知道,那是賀遂兆的斗篷。

    穆清抱起那襲斗篷,緩步走到他跟前,遞還予他。「你,實不必如此。」見其餘的人皆睡著未醒,她輕聲說到。

    賀遂兆取過斗篷,自顧自地低頭微微歎息,沒頭沒腦地說:「是我無福分,每次遇著你皆錯了時候。」

    她本要轉身走開去,卻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駐足頓住。「與時機並無干係,只與那人有關。七娘心胸並不寬廣,既已容了一人,便再騰挪不出空餘容納其他。」

    他仰起頭苦笑,「不敢奢求能在七娘心中據一席之地,只願心懷夠大,能將七娘的心及心中所有,一併包容了便好。」

    穆清不作應答,垂著眼眸轉身離去,往城樓外的石垛口踱去,想去看一看昨晚無緣一睹全貌的漢長城。她並不將賀遂兆的話盡放心上,只當他一時執念,或許過幾年,待他婚娶了,今日之語也便拋諸腦後了。漢長城已然頹敗,只剩了殘垣斷壁,碎石成堆,她看著看著忽然心生起了畏懼,不由自主地害怕那蒼涼孤寂,生怕終有一日自己也會如眼前的漢長城一般寂寥地留了遺骨在這世上。她開始不可抑制地想念與杜如晦相守的日子,想要立時回到他身邊,即便百年後成了一堆骸骨,能蜷縮在他身邊,也是能令她安心長眠的。

    城樓內有了響動,各人皆起身收拾,接後又是一日的疾行,她用力吸吸鼻子,吸進大片清冷的空氣,利落地打斷方纔的情思。康三郎早一步先下了城樓。在下面大聲催促,「大夥兒都緊著些罷,眼見著就要到了。」

    穆清下了石樓,卻尋不見她那匹棗紅馬,想起昨晚沙暴過後便再沒見著了,「那馬走迷了道,尋不回了。七娘便仍與我同騎罷。」賀遂兆若無其事地瞇眼笑道,彷彿方纔的那番表白並未發生過。她沉吟了一息,倒是爽快應允了。「那便有勞了。」

    這日一路順遂。正午時分便由荒漠重回了官道,此地更是乾燥,穆清的嘴唇乾裂了兩三道口子,舌頭輕舔過。便有一絲絲微甜的血腥氣躥入口中。馬蹄踏過,官道上褐黃的沙土揚起,口中又有了細碎沙粒滾動的感覺。她忙將紗帕抖開,甩去沙暴時沾上的沙塵。在頸上圍繞好,掩住口鼻,怎奈衣袍和頭髮上還是落滿了塵土。若非他們一行人跨著良馬。那模樣與行乞之人相去亦不遠。進姑臧城時,盤查的兵丁將穆清上上下下打量了幾圈,與同伴嘀咕道:「看著就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小阿郎,好端端的不在家享福,偏在外頭惹那一身髒泥。」

    她無端想起洛陽城東戍守的劉大,向那兵丁拱手抱拳作了一禮,自懷中掏出一緡錢拋去,兩名兵丁喜笑顏開,掂著錢串子揮手示意他們快走。

    姑臧城雖不及東都江都那樣繁華,但周邊安定無叛軍匪寇作亂,城中往來亦是熱鬧,尤其是他們一路行來不是露宿,便是粗陋野店,姑臧城竟是最好的一處了。擇了一家看著最是體面的客棧安頓下,機敏的店家瞧著他們一身的塵土色,忙囑咐夥計多備洗浴水,武威極旱,備下那麼多的水用以洗浴,著實奢靡。夥計勤快地遞來擦臉的布帛,又端來剛出爐的肉餡胡餅,熱湯羹,康三郎滿足地向穆清歎道:「此時此地,竟覺遠勝過你家的棲月坊去。」

    疲乏至極,一夜好眠。次日清早她醒來時,賀遂兆已不在客棧內,帶走了兩名護衛,留了另兩名在客棧內守著,想是已去李府遞信。康三郎倒不失商人本性,一大清早溜溜躂達地往城中集市上逛去。穆清懶懶地坐起身,下腹的一角又開始隱隱的抽痛,也不曾吃壞過東西,近兩日怎時不時的腹痛,痛感若隱若現,且自下腹而來,她捂著小腹站下地,手指疑慮地在抽痛處輕輕地來回撫著,擰著眉頭胡亂猜測,不覺就走到了窗前,支起窗格,覆蓋著白雪的群山一下撞進眼簾,窗外風呼呼地打著轉自地面騰起,日頭卻很好。她心內嘀咕,昨夜間還是寒冬臘月的,到了晨間已是陽春,好生奇怪的地方。

    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阿柳端著水盆進屋,臂彎上搭了一襲簇新的胡袍,「賀遂阿郎走時留了兩名護衛,說是請七娘出去逛時務必帶上,以免節外生枝。要我說呀,此地趣得緊,外頭的婦人,穿甚麼的都有,幾乎都露著臉不戴帷帽面紗,生得也好看,膚白眼大……」阿柳邊碎碎地說著邊替她梳洗更衣,言下攛掇著她上外邊逛去。

    「想去看便去罷,一會兒叫上阿達同去。現下可有甚吃的沒有?」穆清揉了揉抽痛感漸舒緩的下腹,笑著應道,「若英華在,還不知要怎樣高興,她是最愛看新鮮熱鬧的了。此番在軍中,約束大,著實要辛苦她一番了。」

    阿柳不知該如何接下話頭,說錯了怕惹她神傷,方才聽她要吃食,正藉著這個跑下樓去。不一會兒又蹬蹬蹬地跑上樓,手裡端了一大碗東西。「我如何吃得了這個。」穆清嗔笑著望了望大海碗,裡頭盛放了滿滿的一碗不知何物,形似湯餅,卻更為寬扁,她就著大海碗隨意吃了幾口,便打發了阿柳撤去,又遣她去喚上那兩名護衛與阿達,一同往鬧市中去。

    穆清穿著乾淨的新胡袍信步走在陌生的市坊中,不,相較於東都,這根本不能算是正經市坊,黃土夯就的路面,沙塵就在腳下盤旋,週遭的房屋大多也是以黃土壘實,只少數門庭略大些的房子以砂土摻拌著青磚搭建,好像隨時會從牆體上撲簌簌地落下一大塊的黃土似的。果然如阿柳所言,各色胡服的在市坊間絢麗地鋪灑開,來來往往好不熱鬧,這裡的婦人小姑娘們也不似東都的那麼矜持,活潑潑地各自忙碌。

    駝鈴聲聲,滿

    載貨物的商隊悠然穿行,相互招呼著熟人,市坊大道兩邊店肆一家挨著一家,阿柳看著樁樁件件都是新奇的,阿達罕見地滿面堆著笑,樂呵呵地跟在後頭,穆清回頭意味深長地朝他點頭一笑,他竟還羞得直躲開她的目光。

    逛了小半日,前面赫然立了一座足有五層樓的青磚房,走到近前才知是一座佛寺。穆清在門口往內探望了一眼,便舉步往佛寺內走,兩名護衛自然跟著,她回頭見兩人皆佩戴了長劍,恐怕他們戾氣過重,衝撞了神佛,生了不敬,忙抬手攔住,「還請在門口稍候片刻,我略逛逛便來。」護衛先前得了賀遂兆寸步不離的囑咐,為難地互望望,穆清指了指阿達說:「有他跟著,不必過慮。」護衛只得在門口駐足,拱手道:「請夫人快些,務必小心。」

    寺內矗立供奉著三身佛像,瓔珞臂璫纏繞,手托了蓮花,垂目慈悲地下望。主堂四壁滿佈璀麗的畫像,上前細觀,原是「薩垂那捨身飼虎」的佛傳故事,穆清一幅幅仔細地拜賞過,於三身佛像前端端下拜,心中默禱了一陣。平素她並不篤信佛道,此時卻因心中有掛礙,虔誠地下拜,殷切地懇求滿天神佛能聽到她心中所求。

    她再次拜過,便站起身往樓上走去,直走到最高一層,憑欄便能將整個姑臧城盡收眼底。再舉目遠眺,她不禁心驚,武威郡確是一個要塞,向東鉗制著金城關,往西是通往西域唯一的一條道,前頭隔著巍峨連綿的山脈,後頭接著大漠可聯北突厥可汗。如此次不能將李處則收攏了,留著他在必定是個極大的隱患,無萬全之策時,恐怕……

    她不願輕易動那個念頭,尤其還是在此清靜地。若此刻杜如晦在她身邊,他該當如何?穆清悄聲自問,隨後又無奈地垂下頭,以他的行事,只怕他會果決地去除異己,迅速安置可信用之人,斷不會留那位李將軍一線生路。

    阿柳見她俯瞰良久,上前輕聲說:「下去罷,下邊那兩位護衛大哥候了那麼久,定是不放心的。」穆清點點頭,再放眼一望,將眼前的地勢情形默記於心,便隨著阿柳往樓下去。門口的護衛見她出來,皆松下口氣,忙隨在她身後,不敢漏下一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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