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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七夕夜驚(五) 文 / 桃圻

    七夕夜驚(五)

    穆清坐於荒墳堆間,力支撐了許久,身體慢慢僵直,甚至無法再顫抖,幾要昏睡過去,靠著指甲扣掐和手腕粗繩捆綁處磨破皮膚的刺痛,才勉強撐持著。迷濛間聽見有人在喚七娘,起初還當是起了幻覺,又覺著是阿爹阿母的召喚,呼喊聲越來越近,才聽真切了,確是有人在喚她。隱隱地又見有火光聚過來,她清清楚楚地聽到英華高聲喚「阿姊」,繼而是杜如晦淳厚的嗓音在呼「穆清」,是他,無錯了,只有他才會喚她穆清,連阿爹阿母都不會喚的閨名。聽到他的聲音,穆清的眼淚又奪眶而出,撲嗽嗽地直往下掉,臉上僵冷了久,瞬時覺得眼淚竟能如此溫熱。她想應答那些呼喊,可是口中堵著帕,任憑如何著急,只能發出微弱的「唔唔」聲。五十步開外的人根本無法聽見。

    許是他們尋了無果,火光停留了一段時間後,開始原返回。穆清急得直搖頭,一波一波的眼淚湧出眼眶,情急之下她開始連人帶著高椅猛力地搖晃,挪到近旁的一塊墓碑邊,看準了背後有個陡坡,用力掙扎著搓動兩隻腳,可能是搓破了腳踝處的肌膚,綁繩深深陷進肉裡,痛得她額角冒出了冷汗,綁繩被她掙得略微鬆動了些,她回頭看看漸行遠的火把,閉上眼,盡力伸腳抵住墓碑,使出渾身最後的力氣,猛地蹬了出去。高椅帶著她往後倒去,從陡坡一滾了下來,幸而這一沒有尖銳的大石,偶有石塊也由高高的椅背替她擋了。也不知滾了多久,終於重重地撞擊在一株細高的樹上,再動不了了。樹受了衝撞,嘩嘩地左右大幅搖擺起來。

    一行人摸尋了一遍並不見她,正懊喪地要返往驛道,杜如晦坐於馬上,心神已接近奔潰,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覺著背後有異樣,回頭張望了一眼,見一株細細高高的樹搖搖晃晃,樹上躲藏的鴉雀野鳥似受了驚嚇,盡飛起來。他勒停了馬,回身怔怔地望了片刻,隨後撥轉馬頭,一步步慢慢地向那株樹走去。遠遠地,藉著跟隨而來的火光,他便看到有個人影躺倒在地上,心似受了重重一錘,翻下馬背,踉踉蹌蹌地跑到近前,扶起高椅,在跳躍的火光的照耀下,歪垂著頭毫無知覺地綁坐著的,正是穆清。

    他的手抖得厲害,一時失了力,直到英華和賀遂兆跑過來,手忙腳亂地拿掉堵住她口唇的帕,解開捆綁她的粗繩時,方才穩住。賀遂兆見了她這副模樣,不禁驚駭,心如錐刺,面頰兩邊的咬肌因後槽牙猛力的咬合而略微鼓動。眾人圍攏過來,舉著火把照亮,解到手腕和腳踝處,繩已陷入血肉中,一片血污,疼痛一下激醒了穆清,她微弱地**了兩聲,吃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心心唸唸盼著的那人摟在胸前,想抬手撫一撫他的臉,確定自己看到人是真實的,可四肢沒有一絲的氣力,只能黯啞著嗓低弱地說:「來了。」她的力氣僅夠轉動眼珠,看到英華在一邊,於是唇角努力地動了動,勉強扯出一抹笑,眼角卻滑落了一顆豆大的淚珠,再不用苦苦撐著,她滿足地歎出一口氣,在令她深深眷戀的氣息裡昏沉過去。

    英華被面前的景象駭到,捂著嘴哭起來,嗚嗚咽咽地輕聲喚著阿姊,切切地自責,若不是她貪頑隨二郎去放馬,阿姊許不能有這一遭。此刻她才真的意識到前艱險,如仍似平日那般頑鬧嬉戲,不用說自己的將來難定,負了阿母的殷殷期許,只怕還會累及身邊的人。一十一歲的小娘彷彿一夜成長,自此日漸沉穩起來。

    穆清再次睜開眼已是天後,眼皮酸澀腫脹,黑沉的睡夢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淚。眼睛只能睜開一條縫,還有些不適應亮光,陽穴傳來陣陣刺痛。杜如晦與英華都在床榻邊坐著,兩人不知在說著什麼,穆清重新閉上眼睛,如果這只是一個夢境,就讓它多延續一會兒罷,有親人伴在身邊的夢,定然是個美夢。

    她覺得自己的手被一隻溫熱寬實的大手握起,英華脆生生的聲音在說:「阿姊醒了麼?」穆清慢慢又睜開眼睛,望著面前的兩人,翹起唇角笑了,這便重回人世間了。想說些什麼,可是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響,想動一動手臂,只覺渾身酸痛無力。「請醫看了,說你筋骨無礙,只是淋雨受了涼,加之驚懼過,燒起了高熱,現下退了熱便好了。」杜如晦柔聲說著,推托了她的腰讓她側躺著,輕輕揉捏她的關節,躺了天未動,恐怕肌骨都僵硬了。

    「瓦崗寨的事了了麼?」她努力從喉嚨裡發出一絲聲音,啞著嗓音問到。

    「已安置了數十死士在寨中領著眾人起事,李密亦作了諾,靜候時機。唐國公也罷,李大郎也罷,再插不進手去。」聽了這話,她放寬心一笑,這遭罪終沒白受了。杜如晦揪起她的髮辮,佯怒道:「差點這一世就不得見了,如今醒了便只掛懷那些事麼?不曾惦念於我?」

    英華偷偷掩口笑了,起身出屋,說是去後廚看看,不一會兒便領著阿柳進屋。阿柳紅腫著兩眼,放下手中的食盒撲到床榻邊,只一味流淚,說不出甚麼話。穆清吃力地抬起包紮過的手腕,輕撫著她的頭髮,笑著微微搖了搖頭。杜如晦勸住阿柳,提醒她端來的清粥要涼了,她才抹掉眼淚,啜泣著去打開食盒。「阿柳無甚大礙,那日僅是吸入了大量迷藥,昏睡了半日。」他扶起她,在她背後塞墊了兩隻錦枕,接過阿柳遞來的薄粥,笨拙地撥弄了幾下湯匙,動作顯得有些生硬古怪,惹得阿柳帶著眼淚噗嗤笑了出來,從他手中端回粥碗,熟練地服侍著她吃了。

    穆清在屋裡直躺到八月中,自覺早已沒有什麼妨礙,偏李二郎遣來的醫家言之鑿鑿地說她陰寒之氣入髓,又正逢入秋風起,不叫她吹著涼風,一再叮囑好生養著,杜如晦聽了這話便不再許她出屋。她每日裡無聊賴,倚窗望望塘中日趨殘敗的荷葉,看那替她種荷的花匠坐著一隻大木桶,游轉於塘間收蓮,整飭藕節。洗淨的蓮藕白嫩喜人,穆清特意囑咐英華帶了一包洗濯乾淨的藕節去唐國公府,要她親手交予竇夫人。那日李建成用以包裹她的金簪的那方絹帕,被她好好地收了,此時取出筆在帕上提道:「澀根亂絲難自清,枉生玲瓏通達心。」下邊又以細小的字體加了一句:「新藕最是補中養心,能治咯血,許正是夫人所需。」晾乾了字跡疊於藕節之上,一同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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