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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年少有志(一) 文 / 桃圻

    年少有志(一)

    英華一往普法寺小跑來,小丫鬟跟在後頭邊喘邊跟著跑,也難為她能一攆過來,跑的兩頰通紅,衣服都被汗浸透。

    聽到阿柳喚她,便收了腳,調勻呼吸。「怎跑得這樣急,這大熱天的,仔細中了暑氣。」穆清拉了她向前走了一段,走到一棵蔭冠茂密的大樹下,掏出絹帕,細細拭去她額上和臉龐邊的汗,看她的面色似是賭著氣。

    也不待穆清開口詢問,她自己先忿忿道:「大伯父家的十郎他們,好生可惡。平日裡一同習練,拳腳上勝不過,便總在言語上欺壓人,盡端著身份,說我出身卑微,原不配與他們在一處的,又是女兒家,是萬不可能出去建功立業的,若是不習武,將來尚能,尚能隨意配了人家,如今這樣練著,粗手粗腳的,只怕是沒人家會要了。男兒郎本該頂天立地,卻如婦人一般總在口舌上逞強傷人,我都替他們害臊。」

    英華氣呼呼地一氣兒說了一大通,穆清柔聲道:「你也說看不上他們的行徑了,既如此又何苦來動這麼大氣,豈不正中了他們的意,白教他們得意一場。別人說甚麼,又有甚麼打緊的。他們自然非好男兒,可英華卻是個好女兒,志在萬里之外,何必與眼前的虻蠅糾纏。」

    「在平日我並不與他們糾纏,可是今日他們竟然說起阿姊來,說阿姊被餘杭顧家遣回,稗草就是稗草,終究裝不像蘭花。還有更不堪的呢,英華氣惱不過,才,才……」說到這裡英華吞吞吐吐不願往下說。

    穆清忽然生出一陣不好的預感,「你可是與他們真動手了?有人傷著麼?快如實與阿姊說了。」

    英華猶豫了一陣,終一點頭道:「傷了十郎,卻不是什麼大傷,頂多……頂多是扭傷了他的胳膊,擦些藥酒,養個五天也就無礙了。其他人並無受傷,只捱了幾下而已。」想想還是不甘心,她又帶著委屈說:「他們五人圍鬥我一人,我若不奮起抵擋手下留情面,他們才不會領這個情,恐怕此時英華已臥床難起了。祖父定不會責罰他們,傷也是白傷的,不如放手打一架,他們也別想得什麼好,頂多是祠堂睡一晚。」

    穆清默了良久,英華說的也不無道理,念及她寧願受罰也要維護自己,穆清心中暖意湧動,深深吸了口氣,「剛才急急跑出來,是因為害怕受罰嗎?」

    「我才不怕,跑來尋阿姊是為了告知阿姊,回家切莫在祖父跟前替英華求情。若是讓祖父知道是因阿姊的事起的爭執,會連阿姊一道罰呢。那便不值了。」

    看她純淨透徹的面容,穆清不由笑意漣漣,伸手拂去掉落在她頭髮上的碎葉,挽起她的臂膀向前走著,「既是傷了那十郎,自該回去領罰的。待無人看守時,阿姊去祠堂陪你。可喜歡聽典故?阿姊知道好些典故,再讓阿柳悄悄備些吃食,咱們也可秉燭夜談一番。」

    英華哈哈大笑起來,興高采烈地笑鬧著往征西侯府去。一上嘰嘰喳喳地念著,怨祖父總是偏心,阿爹阿母只在意她是否能討得祖父歡心。又認真的同穆清說她心中的一份執念,「總有一天,我會遠遠地離了這光福鎮,自去闖蕩一番,我偏不要相夫教,定是要建一番功業。」

    這話惹得阿柳也大笑起來,她卻偏頭蹙眉,頂真地說:「阿柳姊姊莫要笑,英華定要去一試的。試了不成,從此也就死了這條心,若不得一試,終此一生也是不甘心的。」

    回到府中,征西侯的長得知幼受辱挨打,果然怒氣騰騰,英華因此少不得受了一頓訓誡,這也非是第一次,她知道辯解也是枉然,根本無人有耐心聽完她的話,故一言不發,低頭受訓,旋即就有兩名僕役將她帶了往祠堂去,抽去拜墊,只讓在硬冷的磚地上跪了。

    幸好看管並不嚴密,僕役由之前幾次的經歷得出結論,她獨自在祠堂裡不鬧騰也不害怕,當然也無人來過問,怕是她那庶出的阿爹恐牽連到自己,從不敢出頭來替她求情。她就是逃回去,被她阿爹知道了,定會重新押遣過來,所以他們連祠堂的門都不用上鎖,帶上門便自去吃酒玩耍。待第二日清早,進去將在磚地上睡著的小娘搖醒,帶她去回了征西候,算是了了差事。

    這次也不例外,兩名家僕轉身離開後,英華便立馬膝蓋離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根大柱,數數案前祖宗牌位,在地上寫寫劃劃打發時間。好容易熬到天黑,聽外頭報過戌正,英華開始坐立不安,一面忍著腹中飢餓,一面揣著阿姊是否說話算話。

    穆清打發了阿柳去集市買些吃食,順道去打聽祠堂位置所在,並看守情況。自己則獨自一人回到家中,顧黎許她入書齋,她翻看了一兩回,既答應了英華要給她講典故,也想趁此應了顧黎所托,教上些規矩,怎奈書齋中所收儘是些俗,隨手拿起本《列女傳》,略看了兩眼,暗自嗤笑一聲,又放回原地。阿爹未曾教過她這些書,她一時興起自看過,終是不喜,也就未放心上。英華這樣的年紀,又是那樣的性情,《列女傳》之流恐是不大適合的。

    徘徊了一陣,突心念一動,在高案上鋪好紙,研了磨,凝神細想片刻,提筆低頭疾書了一陣,書畢拿起紙,依著記憶中的調,輕輕哼唱起來。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歎息。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萬里赴戎機,關山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戰死,壯士十年歸。

    歸來見天,天坐明堂。策勳十二轉,賞賜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一曲北方的歌謠,曾聽庾立吟唱過,兒時好玩鬧,向他了來,每每撫琴低唱,阿爹卻說北方的調過鏗鏘強硬,總不如江南曲調來得溫婉柔和,還笑她輕輕柔柔的嗓音吟不出北方女的豪情果敢,任是怎麼也不像。她不服氣,又問阿母唱得如何,阿母眉眼俱笑得舒暢卻不答她,她微微有些氣惱,略誇張地著北方的音調一遍遍地吟唱。阿爹和庾立便在一邊大聲笑起來。

    此時憶來那情景竟是如此清晰,似是昨日,又恍如隔世。一曲低聲唱完,眼眶酸澀脹滿,她低頭輕搖了幾下頭,深深的吸了口氣,等眼睛裡搖搖欲墜的酸脹盡數散去了,才將寫了歌謠的紙折幾下收好,隨身帶了走出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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