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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之子于歸,遠於將之(二) 文 / 桃圻

    之于歸,遠於將之(二)

    走進前院,眾僕見她如此一身來了,都唬住了,也有明事理的,不禁心下叫好,暗讚小娘果然是個烈性重情的,一時誰都忘記了攔阻,只任由穆清和庾立步入大屋,阿柳早就在院中候著,見穆清來了,忙上前攙扶了進屋。

    滿屋的親眷,原在說話的說話,靈前燒紙低泣的低泣,一片喧雜在穆清進屋的瞬間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素服上。阿柳拈了支清香,在案前燃著的白蠟燭上點燃,遞給穆清拜了拜。穆清在眾人的注視,和大郎的怒瞪下,朝堂上兩口大棺木端端地跪拜了下去,開口顫巍巍的喚了一聲,「阿爹,阿母。」瞬時,早已凝回眼眶的淚水又決堤似的崩落,無法再開口。

    顧大郎忽然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喚來兩個小廝,「扯掉她的素服!一個身份低微的寄養女,何來如此大膽,竟敢冒頂了嫡女的名分。」

    庾立往穆清身邊靠了一步,陰沉著臉掃了一眼眾人。那幾個小廝倒也不敢動手,望望自家阿郎,又望望眼前的這位庾長史,都不禁往後退了半步。

    穆清彷彿沒有聽見大郎的話,沒看見衝過來的小廝,自顧自地在靈前磕了個頭,定了定神,讓阿柳扶著她起身。「大郎不必如此,七娘以往並沒將顧家嫡女的名分放在眼裡過,如七娘早將這虛名放在心坎上,怎會連想要在靈前著重孝盡孝都難辦到,又怎會叫人以緦麻來替換斬榱?如今二老一同去了,且不說有沒有女兒的名分,即便是日常服侍的人,也知道要盡一盡情意,更何況我是阿爹阿母親手教養大的。」說著又一次潸然淚下,「不求名分,只求全了禮數,盡了孝義。」

    親眷們有些細小議論,互相道著穆清的說法不錯,情意也真切。顧大郎一時面上有些掛不住,「既是這樣,現在孝義都全了,你還在這做什麼?」

    穆清冷笑一聲,「我自是要走的,今日就是來拜別阿爹阿母的。另外,阿柳自小同我一起長大,她也願隨我一同去,不知大郎可否將阿柳的身契給了我?」

    「阿柳是顧府的奴婢,不是你說帶走便能帶走的。」顧大郎沉聲說到。

    穆清也不搭話,只讓阿柳去傳候在門外抬箱的小廝。兩個小廝小心地抬了那口陽雕山水四角鎏金的箱進來。大郎一看便知道是備著給穆清送嫁的箱,與大娘二娘出閣時送嫁的那兩口箱是一樣的。

    穆清當了眾人,將那箱上的鎏金銀鎖打開,顯出滿滿一箱珠玉釵環,金塊金餅。「這是阿爹阿母予我送嫁之物,今日七娘出門,只帶了些日常衣物和阿爹所贈的書籍,其他財物分毫未動,盡在這裡了。拿這些,換阿柳的身契,大郎覺著夠是不夠?」

    阿柳驚措不及,想不到穆清竟會拿了她所有的財物去換她的身契。親眷中有人說了一句,「這一箱,不必說一個奴婢,就是全府的奴婢都能買下了。」因多人應和著,且以這一箱財物來換一個奴婢的身契,實是豪氣,大郎也樂得斂一筆財,爽快地差人去取了阿柳的身契來。

    不消一會兒,便有人拿了阿柳的身契來遞給穆清,穆清展開看了看,驗明無誤,抬手便扔進了一邊的火盆中,眾人皆驚異萬分。阿柳蹬地向著穆清跪下,穆清俯身扶起她,輕聲說,「今日我將你放了良,從此,你便不再是賤籍,是自由之身了,如你願意,可自行去了,不必跟著我顛沛流離。」

    阿柳哽咽著說:「即使自由,也定不離不棄的跟著七娘,只求七娘不棄我。」

    穆清點點頭,與阿柳一同又在靈前拜了拜,脫了斬榱素服,疊得端端正正的,擺在靈前。轉身向庾立頷了頷,逕直走出了屋,走出了大院。

    出了院,穆清站定,回身要向庾立行禮,庾立忙扶了不讓她行禮,「讓我送你上車吧。」兩人沉默不語,並肩向前走了幾步。庾立在她身邊幽然歎道:「其實我早知他對你有意。去歲送社,你落水那夜,我同他一齊趕到河邊,他卻先於我跳入河中,救了你上來後怕你受涼,他又濕著衣裳,便將你推到我懷中,要我速帶你回府。他對你如此著緊,那時我便隱隱有感知。後來阿爹病倒,眾人面前他力保你替阿爹扎針治療,看他當時的神情,我更是確定了他對你的心思。只是一直覺得我守著你自幼長大,你在我跟前也笑鬧隨意慣了的,你會更屬意於我。原是我想錯了。」

    穆清歉然望他,「即便沒有他,七娘也只拿庾師兄當阿兄待,阿兄現是七娘最後的親人,娘家人,是七娘終身的倚靠。」

    言語間,便到了府門口。門口停了兩輛馬車,杜齊駕了一輛裝載了箱行囊的車在前頭,車伕阿達駕了一輛略廂輿考究些的馬車在後頭,雕花窗格,兩邊都有帷幔遮擋。杜如晦站在馬車邊等著。

    庾立站住腳步,扶了她的肩膀柔聲道:「同窗四年,看他人德行還是好的,素日也是個有擔當的,將來定不會負了你。明日我便啟程往平涼郡赴任,日後相見不易,你自好生珍重。若真有為難時,便來平涼郡,莫怕,萬事有阿兄呢。」

    穆清淚盈滿眶,垂點了幾下頭。眼淚又撲哧撲哧的掉下來。庾立以指腹拭去了她的眼淚,「該流的眼淚今日也都流盡了,往後可莫要再哭了。」轉頭囑咐阿柳,「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好看顧著你家娘。」阿柳含淚應了。

    穆清依然低頭啜泣,庾立輕聲勸慰,「好了,今日算是阿兄送你出門,原不該哭的,來,好好的笑一下。」穆清抬頭努力向他微微一笑,臉上猶帶著淚珠。庾立立時紅了眼眶,轉過身去揮了揮手,「走罷。」

    她回頭又看了一眼顧府的這座宅,縱然心中萬般不捨,現在也只得離了這老宅向前走去,走到一條滿是未知的上。所幸,在那口,車邊,有人淡淡的笑著,等著她。杜如晦向她伸出手,她的腳下便不由自主的往他的方向走去,那是一股比不捨更強大的力量,雖然未知,卻無絲毫

    恐懼彷徨。

    阿柳上了前一輛由杜齊駕著的車,杜如晦帶了穆清上了後一輛車。馬車發軔,她掀起雕花窗格上覆著的輕紗帷幔,透過窗格,看到庾立定定的站在府門口的身影,連帶著顧府,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她在窗邊靠了許久,還未出鎮,便沉沉睡去。

    杜如晦輕輕拉過她,讓她倚在自己懷中,能睡得更舒服些。初升的陽光,透過窗格和紗幔,柔柔的灑在她臉上,散發著一股如茉莉花般的淡淡甜香,他拉過一件薄襴袍,覆蓋住她,忍不住細看了她的睡容,睫毛微微顫著,小巧尖挺的鼻樑,畢竟年紀小,才滿了一十四歲,臉上仍有幾絲掩不住的稚氣。終究是一天一夜未合眼,又突遭逢巨變,此時睡得黑沉,眉頭卻依然緊皺著。杜如晦伸手輕輕揉散了她皺著的眉頭,背靠了車壁,心裡暗下了誓言,無論將來走到怎樣的亂世紛爭中,定要好好活著,如此才能以身遮擋世間苦厄,讓她放心依靠。

    穆清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陽偏西。她悠然轉醒,見自己正附在杜如晦懷中,不覺羞紅了臉,忙支起身,「杜先生,七娘失態了。」

    「如今還要稱我作先生嗎?」杜如晦笑道,「以後不必再如此敬著,你我該以家人相待。」

    穆清紅著臉點了點頭,過了半響,又道:「我原以為你是要騎馬的。」

    「我若騎馬,你怎能安睡這大半日?再就是見你勞傷,想多陪你一陣。眼下就快到投宿的客棧了。」說著杜如晦探身向外張望了一陣,揚聲問阿達,「還有多遠可投宿?」

    阿達大聲答道:「前面不遠處是亭林鎮,入了市鎮,便可投宿。」

    一時兩人默默的坐著,都不出聲。車內有些悶,穆清抬手掛起窗格上的輕紗帷幔,向外面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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