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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十三載恩重難報 文 / 桃圻

    十載恩重難報

    回到漪竹院幾日未得平靜,家下眾人皆知府中近日有喜。看這事態,穆清也知道攔他不住了,阿爹必然也已應了。思慮再,打定主意要向庾立坦言心跡,縱是女不能作主自己的婚事,總還是要奮力試一試的。

    這一日傍晚,定了主意要邀庾立一見。未及她使喚阿柳去傳話,阿柳倒一小跑來,滿頭的汗,進得屋,來不及喘息平穩,只催促到:「七娘,快,快去前院,阿郎中了風邪,忽地就倒地了。」

    穆清腦袋「嗡」的一聲悶響,提起襦裙就往顧彪日常起居的院跑去。衝進大院,家僕亂了一地,個個皆慌亂無措。穆清邊往裡走邊大聲問道:「可有請醫?」一個管事的老僕登時回過神來,忙指揮了小廝備車去請醫。

    「再著人去稟了兩位兄長。」

    「阿母那邊暫先瞞住,不許走了消息。」

    「快去備棉帕,還有淨水,冷熱俱備下。」

    「快些替我取了針和烈酒,立時送來。」

    一疊聲的吩咐下去,老僕及兩個管事娘領了眾人四散了各去準備。進屋見顧彪已安躺在一張帶素色圍屏的榻上,四周圍了人,穆清忙用手撥開那群人,叫都散開,命人撤去榻上的圍屏。只見顧彪口眼俱斜,半邊肢體僵直不能自己,見如此情景,穆清再不能自控,眼淚撲簌簌地如斷線的珠一般落下。

    那邊有丫鬟取來了金針,穆清忙拈起一根針,在烈酒中蘸了蘸,將左手用力握住右手手腕,努力控制住手上的力道,不叫自己抖得厲害。又叫慣常伺候的人進來,拿捏了顧彪僵直的手指,心神凝聚,在他手**指甲一分之處紮下去。又在金針抽離處使力擠按,一滴濃血滴落。眾人只看得面面相覷,並不知她為何做此舉。穆清重又在烈酒中將金針蘸過,快速地一一刺了其他手指,每個手指都擠滴出血來。有眼尖伶俐的丫頭趕忙以棉帕浸了淨水,擦拭了滴過血的手指頭。

    此時門外又一陣腳步人聲忙亂,顧家大郎和二郎,攜了家眷匆忙趕來。進門喚了兩聲阿爹,猛看見穆清正以金針扎刺,大驚失色,「七娘,這可如何使得!你小娘家,怎這樣膽大妄為。」

    「姑姑且住手吧,祖父已是不好了,若再添出些什麼來,如何擔當?」顧二娘滿臉是淚,顧不得燕支素粉花糊,珠花耳璫凌亂,只哭喊著。

    穆清回頭看了她一眼,心中厭煩,並不搭理。手揉捏著顧彪的耳垂,使之紅腫,正待要下針,大郎卻不應許,先是命了幾個僕婦拘住了她的手,見她掙扎得厲害,僕婦按拿不住,又命了兩個小廝上前拘束。穆清氣急,倒沒了眼淚,臉色鐵青,連告求道:「阿兄許我下針罷,雖不能保阿爹立時就好了,卻是有可能保住性命的呀。阿兄再不許,可就來不及了。」

    正僵持間,阿柳引著庾立進了屋,顧家大郎和二郎是拘泥陳規的,酸腐氣重,到了此時,因無官職在身,也不敢忘了先向庾立行禮。庾立見穆清被兩名小廝拘著,形容慘淡,鬟髻散亂,頓時怒火升騰,並不受禮,一手拂開兩名小廝,喚過阿柳先行帶她下去梳洗更衣。

    穆清卻不肯離開,依然拈著金針,要繼續剛才被中斷的急救。那邊眾至親家眷「不可,不可」地呼喊著。大郎向著庾立又是一揖,「庾長史得罪,此事原是顧家家事,還請庾長史莫要插手,七娘年輕不經事,行為莽撞不成體統,叫長史見笑了。」

    「庾師兄從小在府裡,同我一樣是阿母親自養,阿爹親自教的,怎叫顧家家事不能插手?」聽大郎此言穆清顧不得什麼了,對大郎怒道,又轉向庾立,「阿爹如同你親父,庾師兄此時不能丟開手去,定要讓我救阿爹啊!護我救回阿爹,七娘定隨你赴平涼郡上任,決不食言!」

    此一句,霎時震住了在場的眾人。那大郎和二郎並不曾想到她一個小娘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起自己的婚配之事,一時羞憤。顧二娘本在一邊落水下石,等看穆清如何收場,一聽這句,心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生疼,真心實意的眼淚不住落下,遮蓋了先前流的淚。庾立本也是聰敏通達的,聽她這麼說,心裡立時明白了兩分,或許她原是不願與自己同去的,應許的是阿母和阿爹,卻並非穆清本人,他從未問過她自己的想法。

    還有一人,剛剛踏進這間屋。家僕們都傻了眼,忘記通傳,仍由了聞訊而來的杜如晦進了這鬧場,還未及抬頭看屋中情況,驀地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心裡一把炸開,愕,急,怒,痛,狠,悔,各種心緒齊齊湧上來,身形定在屋門口,一動都動不得。

    「七娘,你要如何救你阿爹,只管動手吧,所有的後果,我替你一力承擔。」雖說杜如晦同屋裡眾人一樣被穆清一語驚鎮住,但只短短一息,他便回過神,突然開口,語氣淡漠地說了這句。眾人都被他突然的發聲喚醒。

    大郎被激得愈發惱怒,顧不得儀態禮數,指著他怒道,「杜克明!」

    杜如晦卻並不理會,目光堅定,神色平靜地看向穆清,「七娘,還不動手,要待何時?」

    穆清臂上沒了先前小廝的束縛,一手甩開庾立的手,迅速將金針蘸了烈酒,對準顧彪僵硬的一側的耳垂連扎兩針,用力擠按出血滴。在一眾人反應過來之時,她已完成了施救,丟開金針,癱坐在榻邊,無聲地流著淚。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短襦,順著她的額頭流到臉上,混合著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屋裡奇異地安靜了片刻。庾立蹲下身,扶住癱軟的穆清,低聲安慰。那邊顧二娘臉埋在自己阿母懷中,嚶嚶地發出泣聲,全沒了平日裡的跋扈樣。一時都沒有人說話。

    不出一會兒,出門請醫的小廝來報,已請了相熟的醫來,大家都整肅了,忙將老先生迎了進來。自有家僕過來多點了一盞燈,老先生坐到榻邊,一眼看到顧彪耳垂上的血珠,微

    微頷道:「幸而貴府竟有通曉古醫籍之人,已先行料理過,或許可保顧先生一命。」

    大郎形容略有尷尬,僅作揖稱謝,並不多言其他。老先生細把了一回脈,觀了一會兒顏色,退到隔間,對大郎說:「風為春季主氣,且風者,病之始也。顧先生是因感了風邪,氣血逆亂,才猝然渾昏僕,以致半身不遂。須得在指尖耳垂等血行凝結處,刺破皮膚,放出一兩滴淤塞之血,方才有望保了性命,卻不能保十分,十之四五罷了。餘下也只能制了五邪菖蒲湯加幾味續命的藥,熬了喝去,看各人造化。眼下該做的,貴府上已有先行過,某這就去開了方,若是顧先生能轉醒,盡快餵了藥才好。」說罷,便要了筆紙,自去開了方。

    大郎遣散眾人,只留了他自己和二郎,並兩位夫人照拂。穆清好言懇請大郎允自己在榻側看顧,沒想到大郎只淡淡的說了句,「恐人多手雜,亂了方寸,況且眼下天也晚了,阿爹需要靜養,不相干的人暫先散了吧,若一時阿爹醒了,再遣人送消息去。」

    一句「不相干的人」,聽在穆清耳朵裡,說不出的滋味,雖說素日以阿兄稱呼大郎二郎,但他們畢竟未能當真將自己看作家人。無事時,還能以禮相待,有了些許變故,就成了不相干的人了。不僅自己,就連庾立也是如此。

    「走罷,回去等著。」庾立站起身向大郎行了個虛禮,一手扶穩她還有些踉蹌的腳步,一邊輕聲說到。

    走到院門口,庾立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正往外走的杜如晦,想到方才在屋中,他定定地為她作保,要為她承擔後果的一席話,其實甚是不妥,又想到穆清在危急中向他說的那句話,心中不由分出了許多枝杈,念著手中還攙扶著的穆清,終是未能開口,只默默地扶著她走回漪竹院。

    一直將她送到屋中坐下,差了阿柳去打水來給她盥洗,又好言勸慰了幾句,穆清卻無心應承,推諉說累,使小丫鬟送走庾立。

    一應洗漱完畢,穆清打發了阿柳去外間睡了,自己因不知阿爹那邊何時會有消息傳來,準備著隨時去探視,故和衣斜靠在床榻上,聽外面已報過二更,雙眼酸脹,努力撐著眼皮,心裡又惦念阿爹,無心睡眠。爭持了一會兒,昏昏睡去。

    眠卻無好眠,一夜噩夢連連。忽夢見阿爹再不能醒,家裡每一個都在責罵她,兩位兄長,兩位阿嫂,阿母,甚至庾立,怨罵聲漫天,無處躲藏,她害怕地逃出府,卻一腳踏空,掉落到水中。眼見越掙扎沉得越深,幾欲窒息。好容易手扒到岸沿,顧二娘突然出現,臉上笑盈盈的,手裡捏著一根長長的金針,猛扎刺她的手,她支持不住,又復沉到水裡,使勁地揮著手,想努力抓住什麼東西,可是什麼也抓不住,只能無助地沉下去,透不過氣。

    屋外報五更,猛然將她從夢魘中拉回,趕緊坐起來,揪起衣領,大口大口地呼吸,發現枕頭濕了一大片,衣衫盡濕。定了一回神,便喚阿柳服侍梳洗。才剛梳好了鬟髻,外面就有小廝來報,說阿郎轉醒了。

    穆清顧不得遮去眼下的陰影,匆匆趕往顧彪院中。入得院中,未進屋,卻見屋裡屋外家僕小廝進出來往,好不熱鬧。進屋探視,阿兄阿嫂俱在,穆清忙行禮喚兄長,兩位兄長冷淡地應了,她並不放心上,急忙往榻邊去看阿爹。

    顧彪雖說已醒,神智卻不甚清晰,目珠渾濁,見了穆清,顫顫地伸出手。穆清忙送過手去,顧彪無力地握住,費力地想要說話,口唇動了幾動,竟不能言。大郎忙上前,收攏了阿爹的手在被裡,「阿爹才剛醒,還是多歇著罷。」又轉頭對穆清說:「小娘家的莫添亂,同和二娘頑去吧。」

    穆清無奈,只得一步回頭地離了大屋。此後每日俱是如此,只能探望阿爹一回,便被請了出去。阿母那邊終究還是沒有瞞住,為寬舒阿母,穆清終日在跟前服侍。只是這陸夫人的形容,倒叫人有些發瘆,她並不傷心流淚,亦不著急探視,日日整理著一些舊物,一邊萬分珍惜地摩挲,一邊告訴穆清這些物什裡牽扯的舊事,多於顧彪有關。

    顧彪出生這樣的門閥大族,又是這樣的名望,一生竟只有陸夫人一個伴著,並無其他妾室,兩人情深意重地攜手了十餘年,舊年往事,淡然靜好,聽著聽著,穆清自顧流了幾道淚,陸夫人拿手絹替她擦過,找出一支簡單的流雲紋的赤金簪道:「我未到笄年便嫁於了你阿爹,到了及笄那日,因已為人婦,本不必再行及笄禮,可你阿爹還是親手鍛了這金簪,替我簪了在發間。」癡癡想了一回,又輕拍著穆清的手,慈和的笑道,「本以為此簪沒處傳了,幸而得了我的七娘,如今這便傳於了你,將來再傳於你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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