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任妒念釀深怨(二) 文 / 桃圻
一任妒念釀深怨
出城不多時,翠意圍攏了過來,滿地嬌嫩的綠,枝頭兩兩早開的花,煞是好看。穆清無心賞景。馬車在東苕溪邊停下,阿柳上前攙扶了她下車,粗略掃了一眼,已有幾輛車停著了,幾個車伕照料著拉車的馬匹,搬卸車上的家什,其中有另有一輛鐫了顧家族徽的車,想是顧二娘先行到了。
激流湍湍的大溪邊,早有先到的小廝們搭起了屏障帷幕,擺好寬大的長條桌案,僕婦們在桌案上置了酒漿果菜,鋪下座席,雙身白釉瓶,金扣玉杯,秘色盤盞,甚至八寶琉璃盞,擺滿了一長桌。
庾立因著升調的事,應接著各人的敬賀,與其他郎君們在帷幕中依水而飲,談古論今。穆清實在無心遊樂,打發了阿柳去同其他丫鬟們頑笑,自己則避開眾人,獨自逛到東苕溪的上游,成片的蘆葦尚未有飛絮,腳下滿滿的薺菜花,被踩踏過的薺菜和在泥土中,散發淡淡清香,好像早晨阿母翻弄過薺菜花雞蛋後,手上殘留的味道。此時聞到,心裡酸脹發澀,眼淚不知不覺溢出眼眶。
「怎每次看到七娘都這樣梨花帶雨呢?我竟不知原來七娘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娘。」
有人走到她跟前,打趣她。一聽這聲音,穆清慌忙揩去面頰上的淚珠,站起來斂衽行禮。杜如晦卻不叫她行禮,連忙虛扶起。「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穆清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搖搖頭。見她不願說,杜如晦便不再多問,只說,「如有難事,且七娘信得過,盡可以來找我。只不要再這般黯然。」待穆清心緒平穩了,他又道:「今日是你生辰吧,我送你一份禮如何?還請七娘先喚過阿柳來。」
差了人去尋阿柳,兩人在大溪邊等了片刻,杜如晦講了些昔日在長安杜陵時,上巳節踏春的趣事,「每逢月前後,曲江邊,王公貴族攜了歌妓家僕歡宴遊玩,平民姓也在那處與家人一道玩樂,人墨客呼朋喚友,慣常的富貴貧賤、俗界限,只在那時似不存在,各自看的**是一樣的,各自擁有的歡樂也是一樣的。」
停了一息,見穆清認真的看著他,眉眼清透,說的那些往事,勾動了另一些記憶,於是他望向湍急流淌的大溪,又緩緩道:「及到後來,做了滏陽尉,第一年的月,也攜了家眷出遊,可她並不喜,羞於同其他姊妹閨友頑笑。我知她原是大門戶中的嫡長女,心氣高傲些也是有的。昔日姊妹皆配了高庭侯門,而我卻拒了家中的安排,只願以己一身之力出仕,官階低微,令她在眾姊妹間失了光彩,自當是辱沒了她,是我負了她。此後也再沒刻意上巳踏青過。若不是七娘此番相邀,我怕是已經五六年未得見識**明艷了。」
說著最後一句時,他目光灼灼的望進穆清的眼中,望得她一時失了神,不復有之前的羞怯,抬頭淡淡的笑道:「杜先生不必傷懷,先生不同於那等綺襦紈褲,七娘看來,日後必是要替君王了卻天下事的,卻是那位娘錯辨了石玉。」穆清的語調柔糯,但說得堅定,好像是在確認自己的決定一般。
言語間見阿柳遠遠地趕來,杜如晦起身一笑,「定不負了七娘的慧眼。走吧,該去收禮了。」說罷便帶著穆清和阿柳往山後走去。走到遠離了眾人的一僻靜處,抬手指去,「你們看,可認得前面那人?」
前麵碗口粗的樹上竟綁了個人,有兩名僕從看守,一人是杜如晦的車伕阿達,另一人是服侍他日常起居的貼身小廝杜齊。未等穆清看清被綁的那人,就聽阿柳在一邊驚叫一聲,「是他!七娘落水那夜來傳話的人,正是他!」
穆清忙抓了她的手問,「阿柳,你可看真切了?」
阿柳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斷不會錯的。」
看守的兩人給自家的阿郎和穆清各行了個禮,便退到一邊。綁在樹上的那小廝看到杜如晦,忙帶了哭腔急道:「阿郎,阿郎,所有的事都是顧家娘吩咐的,我原不過是討一口飯吃,她是主,她的吩咐莫敢不從,我家中還有老母妻兒要養活,求阿郎恕了我這一回吧。」
杜如晦並不看他,淡淡的說:「你且將所知的一切仔細道來,不得瞞藏。」
「哎,是,是。」那小廝忙應了,穩了穩心神,說到:「小人只是伺候車馬的,送社那日,趕了車送我家阿郎和二娘往興雲禪寺去觀儺,到了地方,小人便在車邊等候。候了不多時,二娘身邊的人來傳喚,說有要事,我隨了那人在西暖閣下一處無人的包間內等候,二娘到後,直問我可否認得祖父家的七娘,小人隨不大進內裡,可還是見過幾次,記得面相的。後來二娘教了我如何拿話去引開阿柳,如何推擠人群,將七娘擠至河道邊圍欄缺口處。」說到此處,小廝惶恐了,加快語速道:「小人並不曾想過要禍害七娘的性命,二娘吩咐推了七娘下河後便不要我理會,尋地方避開,恐被人認出,河那邊自有人會施救,原只為唬她一唬。可我也未曾想到,二娘竟冷眼旁觀了,並不著人施救。」
「她要你行這等惡事,你明知不可為,為何還要去?可是許諾了你什麼?」穆清冷聲問。
「並無許諾。二娘本就利害跋扈,小人的妻在她院中灑掃粗使,若是不服她的吩咐,恐隨便拿了她的錯處便要開發了呀。實是無奈啊。」
穆清聽了覺得倒也合理,他確實有他的難處,看他聲淚俱下的樣,也不像是有所瞞騙,故軟了心腸,放低了語氣,「她如此厭恨我,究竟是為何?」
那小廝急於立功表現,忙接話道:「聽她院內的婦人丫鬟們嚼舌過一兩回,似是與那位庾阿郎有關,嫉恨七娘自小得那位阿郎的親厚,又有長輩護著。年前有人提了七娘與庾阿郎正是良配,只等著七娘及笄罷了。只這一句,惹得二娘掀了院,直打罵奴婢,砸盆摔凳地鬧騰到了四更天方才歇了。」
竟是為了這個。穆清長長地從胸中歎出一口氣,蹙著眉頭低下頭,一副煩亂不知所措的樣,一邊
的杜如晦則深深看了她一眼,說,「這本是七娘的家事,我既綁了他來,便交與你,還請七娘自行處置這馬伕。」
穆清上前幾步,正色對那小廝道:「今日我且恕了你,只當此事未曾有過,自此你不可再糊塗,萬不敢再替人作惡,若再犯,我定不輕饒。你可明白了?」
小廝一疊聲地唱喏,萬般恩謝。杜如晦喚過杜齊,將綁繩鬆了,打發他走。穆清疑惑地問:「杜先生如何知曉是那人,又綁了來的?」
杜如晦諱莫如深的笑著,並不答言。杜齊卻忍不住道:「我家阿郎為此時可是籌謀了一陣,自打那日從河裡救了娘,便覺事有蹊蹺,既推定了是顧家二娘唆使的,只著我放出話去,說是娘落水時拽了一把,拽下了推她下水那人的一件物什,大約摸排個幾日,也能找出那人了,謀人性命,必要送官的。結果顧家二娘那邊,果真就跑了一個馬伕。捆了來一問,便什麼都招了。」
杜齊上躥下跳,繪聲繪色地描摹了一陣,阿柳笑得腰都彎了。這邊穆清再次謝過,帶著阿柳回到那歡騰熱鬧的人群中。
回到帷幕邊,酒席已撤去,尋不著庾立,只剩了娘們在內閒談,笑語晏晏,釵環交錯的叮噹聲和著脂粉香氣四散,比春風更醉人。穆清想著,終有一天,所有迫在眉睫的棘手事都料理了,定要好好的嗅一嗅這春天的氣味,集一捧柔軟粉嫩的桃花瓣,撒得滿地滿身都是。想了些美好的事,才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堆起笑,走進帷幕,與族中長輩們姊妹們一一招呼過,在長桌案上跪坐了一起說笑。
未時過半,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眾僕急忙來收了屏障帷幕,長案坐具一應什物,伺候車馬的備好了車,娘們由各自的丫鬟僕婦攙了坐上車就要回城。穆清走到車前,見顧二娘的車就在自己的車邊,便刻意放緩了腳步。
顧二娘從後邊趕來,正準備上車,看到穆清,停下腳,摘下冪籬,臉上起了笑意,「今日原是該給七娘道聲喜的,誰知大半日都未見著,可巧在此處見了。不若同車?」
穆清心下冷笑一聲,暗道,消息倒是靈通。臉上卻綻開一個笑,「我竟不知喜從何來。倒是二娘,似好事正議著呢。邀我同車,是為了打聽這事嗎?女孩兒家面薄也是有的。」
她那故作閨密樣的笑,恨得二娘牙根發癢,怕她當真要與自己同車,忙上前兩步擋在車前,勾起菱角般的嘴唇,咬著後槽牙笑道:「雨愈發大了,上不好走,晚了恐進不了城門,先行一步了。」說著便轉身上車。
「確難行,二娘要小心著些,莫走了岔道,再尋回原,恐怕真就耽誤了進城。」穆清在她轉身時,低語了一句,聽得她身形一頓,卻並不回頭,逕直上了車。
回城的上,阿柳異常激動,這一天從一清早開始就刺激著她的神經。此時與穆清同坐在車中,難掩喜色。從早起庾立送的那對赤金鐲說起,直說到杜如晦給的大禮。「卻不知杜阿郎是如何找到那行兇之人,平日裡雖無甚言語,原竟是一等一的聰明能幹呢。」阿柳驚歎到。
穆清突然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阿柳,依你看來,庾師兄比之杜先生,如何?」
阿柳當真認真想了想,說,「庾阿郎相貌上更勝一籌。論家世,庾姓畢竟沒落了,還是杜阿郎勝一籌。論待七娘,無人能比庾阿郎。」說到這裡,阿柳又忿忿的想起顧二娘那檔事來,緊皺了眉頭,「杜阿郎那般英明不染的人,要是真聘下了二娘,可不是糟踐了。但二娘若不定下人家,豈非一顆心全懸在庾阿郎身上,就怕她再使出什麼陰招來……」說著自覺背脊後面一陣發涼。說到狠毒,這位娘年紀不大,巧笑倩兮中全是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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