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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藍寶

    第十七章

    車廂裡充斥著難聞的酒氣,賀佳言知道陸捷討厭各種奇怪氣味,於是把車窗降下去。

    晚風呼呼地灌進車內,被吹起的衣領輕微地略過陸捷頸脖間的皮膚。他目視前方,但左手卻挪往下挪,接著把副駕駛室的車窗關掉。賀佳言的腦袋動了動,他察覺到她的視線,開口解釋:「風大,吹著會頭疼。」

    賀佳言扭過看向窗外,城市的夜空被繽紛的霓虹渲染得失去了原色,一眨一眨的招牌燈看得她腦袋昏沉。

    前方路段不平坦,每隔百來米就有幾個凹凸不平的小坑。晚上光線不足,陸捷倒沒發現,等他壓過那幾個小坑時,想放緩車速已經來不及了。

    那下顛簸讓賀佳言胃裡一陣翻滾,她皺了皺眉,低聲說:「慢點……」

    陸捷沒有說話,但依言放慢了車速,原來只需花十來十二分鐘的路程,他足足開了半個小時。

    當車子停在公寓樓下,賀佳言還是軟綿綿地窩在車座。意識很清明,但她卻覺得自己使不上勁,只好坐著緩一緩。

    陸捷沒有催她,他隨手將音響打開,然後倚著靠背陪她發呆。

    台電恰好播著一首很多很多年前的情歌。賀佳言記得,這首歌剛推出的時候,她正讀大四。

    那段時間是她人生最迷惘的階段,一個男人和一個未成形的小胚胎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她沒有辦法專心備考,最終放棄了考研。賀佳墨找了個老同學,費了點勁才給她找到一份非常不錯的實習。實習的日子很充實,可惜賀佳言就是不覺得快樂。她喜歡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並借此用麻痺自己,或許正因為這點,她得到轉正的機會。

    當時陸捷已經回到英國繼續完成他的學業,賀佳言有點好奇,因而問他:「你聽過這首歌嗎?」

    陸捷說:「聽過。」

    賀佳言低著頭彎了彎嘴角,她微笑裡的苦澀沒有讓陸捷看見:「這首歌播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陸捷回想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說:「大概跟博導在伯明翰做項目吧。」

    賀佳言仰起臉,突然覺得難過。她伸手解開安全帶,頭也沒轉就說:「我回去了。」

    或許太心急,賀佳言剛下車,腳就失控地崴了一下。她反射性地扶著車身,這樣才躲過與大地親密接觸的機會。

    陸捷看得膽戰心驚,拔了鑰匙就下車:「我送你上樓吧。」

    賀佳言看向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焦慮。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答應他以後還說:「順便來我家坐坐吧。」

    賀佳言應該喝了不少酒,陸捷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免得她摔倒。

    搭乘電梯的時候,他倆的視線在電梯壁中相撞。賀佳言裝作無意地移目,陸捷臉無表情地看向前方。

    電梯裡靜悄悄的,賀佳言連呼吸也放輕了。就在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時,陸捷對她說:「下次別喝那麼多酒,你的身體真的經不起這樣折騰。」

    這已經是陸捷第二次提醒自己注意身體,賀佳言告訴他:「我的身體真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差。」

    陸捷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看著顯示板上不斷變換的數字。

    將她送到門前,陸捷就說:「我不進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在他轉身之際,賀佳言邁前一步,伸手想拽住他的衣服:「我還沒謝——」

    話沒說完,賀佳言的身體便隨著慣性向前,直直地撲向陸捷身上。陸捷瞬間反應過來,他托著她的腰將她扶穩。那觸感一如記憶中的美好,他暗失方寸,一時忘了鬆開,她的手還搭在自己手臂,他能感覺到她施壓在衣服上的力度。

    賀佳言的腦袋有暈了幾分,那神經末梢似乎被酒精泡得發脹,害得她連反應都變得遲鈍。和陸捷很久沒有這般親密地靠在一起,她失神,目光呆滯地看向他。

    她的睫毛又濃又密,在燈光的照耀下,映出了半圈陰影,陸捷的神智似乎被捲進她眼底的漩渦,數秒後他才鬼使神差地說:「還沒謝我對嗎?你經常說謝我,你想過怎樣謝嗎?」

    看見陸捷的喉結隱隱地動了動,賀佳言的意識漸漸回籠。他的臉近在咫尺,她沒有掙開他,只是稍稍別過臉:「這就是你要的報酬嗎?」

    陸捷沒有說話,但扶在她腰間的手不由自主地使力。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兩扇睫毛正顫抖著,在無聲地引誘著他,他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把她推開。

    被他推開的一秒,賀佳言緊繃著的神經立即放鬆下來。從包裡翻出鑰匙,她一邊開門一邊對陸捷說:「下次不要做這樣事了。」

    話畢,她覺得這話有點曖昧,立即補充:「工作的事情,我應付得來。」

    鑰匙相觸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顯得特別刺耳,門鎖「卡嗒」一聲後被打開。陸捷沒有應聲,待賀佳言回頭看他,他才肯進屋。

    門窗都沒有被打開,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悶氣,揉雜著賀佳言的酒味,聞起來特別難受。賀佳言把陽台的門開了一條小縫通風,之後問陸捷:「我這裡只有白開水和酸奶,你喝什麼?」

    陸捷在沙發坐下,他說:「不用了。」

    他雖這樣說,賀佳言還是進廚房用電水壺煮水。

    進屋以後,賀佳言已經把外套脫掉。她上身只穿著一件米黃色的襯衣,襯衣的下擺全部塞進高腰裙裡,更顯得那截

    纖腰盈盈一握。陸捷看著她那走來走去的身影,突然覺得額角發脹。

    幾分鐘後,賀佳言拿著兩個玻璃杯出來,並把其中一杯遞給陸捷:「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吧?」

    陸捷將水杯放在茶几,接著「嗯」了一聲。

    賀佳言雙手握著杯子,彷彿這樣才能讓自己多一份依靠:「陸捷,我在醫院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陸捷沒有應聲,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一下。

    「你忘了也沒關係,我可沒忘記呢。當時我跟你說,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你千萬不要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就來安慰我、補償我。我只要你離我遠點,不要讓我看到你,不然我一定會想起那孩子是怎樣死掉的。」賀佳言的聲音越來越緊,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陸捷靜靜地聽著,眼睛看著水杯那股冒起的白煙。

    賀佳言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你明知道我想要這個孩子,你明知道我盼著你回來支持我,但是你卻親手推了我一把。我承認,那時候我真的恨透你了。直到我哥和嫂子有了孩子,我才發現你當時的決定是對的。當爸爸媽媽真的不是一件想做就能做的事情,辛苦操勞不說,責任還特別的重。我嫂子坐月子的時候被我媽養得白白胖胖的,為了帶孩子,幾個月就瘦得只剩骨頭。」

    頓了一下,賀佳言又繼續說:「孩子來到這世上,我們都希望他能夠健康快樂地成長,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讓孩子幸福,把他放棄也是為孩子負責的行為。」

    聽到這裡,陸捷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但很快,她的話又把他帶到黑暗深淵:「不過,我連帶孩子來這個世界的本事都沒有,還說什麼讓他幸福呢?簡直就是笑話!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我總是特別特別恨我自己。」

    想到賀佳言這幾年就活在這種自責和愧疚的狀態下,陸捷的胸口便隱隱作痛。他聲音苦澀地喚了生她的名字,過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希望她可以歇斯底里地罵自己、打自己,這樣他會覺得好過一點,但她強忍著傷痛說出這種話,他真的很難受。

    賀佳言對他擠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雖然不記恨你了,但真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你。你也不用對我太好,更不用想著為我做些什麼,這些年我沒有你還不是活得過來嗎?我不想欠你什麼,更何況是欠你那些還不清的人情債。」

    她的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心上,陸捷艱難地開口:「我沒想讓你欠我,我只是控制不了……」

    「之前你不是控制得很好嗎?」賀佳言輕聲問。

    「我寧可我一開始就控制不了,我們不應該這樣的。」陸捷的情緒瞬間爆發,他壓著聲音低吼。當時他就不應該回英國,與其分開各自痛苦,還不如抱在一起煎熬。

    賀佳言看著他,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敲碎了:「你說我們還是朋友,可以,但朋友以外的,不可能。」

    送走陸捷以後,賀佳言像虛脫一樣坐在地毯上。她抱著自己的腿,緩緩把臉埋到膝蓋上,鼻尖有點酸,但她死活把眼淚逼了回去。

    茶几上的兩個玻璃杯還裝著八分滿的開水,但已溫熱不再。坐了片刻,賀佳言把其中一杯水喝完,然後推著疲倦的身體進浴室洗澡。

    不料澡才洗到一半,放在臥室的手機就響個不停。賀佳言滿身是泡沫,本打算過後才重撥回去,但那鈴聲一直沒消停,她擔心是要緊的事,於是胡亂衝洗後就跑了出去。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陸捷的名字,賀佳言的手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接聽了。那頭很嘈雜,她正要問他什麼事,聽筒裡就傳來一把焦慮的男聲:「賀佳言嗎?我是姜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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